狐媚惑主(38)
她握着几张花笺,暗暗松了口气,还好有梅姐姐提点,否则凭她的才学,到时候真要闹出笑话了。
这便是梅洛吸引秋白芍的地方,如太后那日所言,梅洛身为嫡妻,未必有府里的小妾妖娆妩媚,她性子寡淡,还一身清高,但对于在乎的人,她总是处处周到、无一不体贴。
尉迟砺的爱如晚霞,绚丽夺目,可太高高在上,遥不可及,他从未真正的低下头,看一看秋白芍这片枯田需要的是什么。梅洛不同,她是春雨,活在高洁的云端之上,但她愿意下来,落在皲裂开的旱地里,抚慰人间俗世的每一寸苦疾。
只有凤凰才配得上晚霞的光辉,显而易见,秋白芍不是凤凰,她是蜷缩在硬土地里的小花,哪怕努力让自己开得美丽漂亮,可她的根是扎在泥土中的,她来自地底,再如何向上生长也长不到云霄之上。
花需要的是雨水,再绚烂的晚霞也与它无关。
秋白芍将这几首梅洛替她写得诗背了,又托人打听了此次赏菊宴参宴者的喜好,做了十足的准备,第三日一早安心而去,舒心而回。
琴棋书画秋白芍会的不多,但怎么讨上位者的喜欢,她颇为擅长。
特地了解了皇后喜恶的秋白芍得了好些赏赐,她回来第一时间就往海棠阁钻,打算把得到的赏拿来和梅洛分享。
秋白芍尤为中意手上的一只珐琅镯,那本是皇后亲手给她戴上的,她回来的路上把镯子退了下来,用帕子包好了预备一会儿给梅洛戴上。
这只镯子金蓝白为主调,她捏在手里看着,想到了梅洛的那双手,修长、优雅,带着点养尊处优的珠光,和她这双白骨似的手很不一样,是适合搭在金银宝物堆上的手。
秋白芍爱财,她若是有座珠翠绫罗堆积起来的金山,她就愿意把梅洛放在这些宝贝的顶上。美人、财宝,要是二者合二为一,就再没有比这更赏心悦目的了,秋白芍支着下巴看都能看得乐一整天。
怀着愉悦期待的心情,她下了马车就直奔海棠阁,却被门口的丫鬟告知:梅洛午后被太后宣进宫了。
秋白芍疑惑地皱眉,抬头看了看天,现在酉时初,外眷入宫到了这个点也该出宫了。
“那我在这里等一会儿。”想来梅姐姐也快回来了。
但今日梅姐姐是托病才缺席皇后的赏菊宴,到底是为了什么事,能让太后拎着一个躺在病床上的王妃入宫见她。
想起头一回见太后时的情景,那时候秋白芍就奇怪,梅姐姐是太后亲自挑选给三王爷的王妃,纵使命她入宫敲打她,也不过是为了给梅姐姐出气。但梅姐姐那时候病着,脸色差得吓人,太后既没有让她回去休息,也没有请太医给她看看,硬生生拉着梅姐姐作陪了两个时辰。真要喜欢梅姐姐,怎么会如此冷漠。
当时没作多想的疑窦又浮现了出来。秋白芍皱眉,她坐在海棠阁里,等到了天色黑透也不见梅洛回来。
第29章
月上柳梢,宫门应当落了,秋白芍焦急地在海棠阁里踱步,都这个点了,再不回来,难不成梅姐姐要在宫里留宿?那也该有人回王府知会一声才对。
她心里着急,偏偏尉迟砺那里又催她回白芍院用膳。
秋白芍哪有心思吃饭,她又急又气,真想扯着尉迟砺的耳朵骂,问问他嫡妻无故入宫到现在都不回来,他这个做丈夫的怎么还有心思和小妾吃饭。
白芍院几次派人来催,她气得甩袖,无奈地离开。
刚一迈步出门,赫然迎面就遇上了被薏儿扶着的梅洛。
两人四目相对,秋白芍愣住了。
“梅姐姐……”她快步迎上去,抓着她的胳膊怔怔地问,“你哭过了?是不是太后给你气受了?”
梅洛的眼睛是红肿着的。她没想到天色这么昏暗,还是被秋白芍一眼看出来了,于是不自在地扭头遮掩,勉强挤出了一丝笑意,“怎么会,太后怎么会为难我一个小辈。是被沙子迷了,不碍事的。”
旁边三王爷的小厮等得不耐烦,连声催促,“快走吧侧王妃,王爷还等着你呢。”
秋白芍当然不相信梅洛的话,她还想追问,被梅洛掐断了对话,“你快去吧,别让王爷等急了。”她提起了嘴角,像是提着最后一口气,神情姿态,无一不让秋白芍想起了梅洛刚入王府的情景。
那时也是如此,梅洛倚着六月雪抚琴,六月雪落在了弦上,她眼中的生气也跟着坠地,灰蒙蒙的一片,悲伤且无望。一眼望去,像是将谢的白梨,飘飘忽忽的,一味地降下残花。
“我也累了一天了,先回屋休息了。”那口气提不了多久,梅洛侧身,从秋白芍身旁擦过。她鬓边的流苏低垂着,摇曳出了几声微不可闻的低吟。
秋白芍愣住着,她被催着回白芍院,踏出海棠阁前她频频回头,却连梅洛的身影都没看见。
像是一缕深秋的风,裹挟着三两落叶,萧索地从她脚边卷过,徒留了两声风的呜咽。
梅姐姐……
秋白芍直觉,梅洛身上出了什么大事了。
就算尉迟砺说梅洛喜欢哭哭啼啼的,可秋白芍印象里的梅洛是柔韧如竹的,她是个连被丈夫赶下喜床都未曾找人哭诉的女子,到底什么事能让她红肿着眼睛从宫里出来。
她想问、想陪在梅洛身侧、想抱抱她帮她排忧解难,可这座王府的主人却在这时候叫她过去吃晚饭。
秋白芍深深吸了口气。
她从未如此嫌尉迟砺碍事过。
多么可笑,妻子在外受了委屈,丈夫却还不如一个妾来得关心她。
秋白芍立在白芍院的门前迟迟没有进去,她知道自己此时的脸色不好看,忧急、阴沉、扭曲、嫉恨。
为什么这天下的男子总是如此薄情,他像是给家畜栓绳一样,在新婚之日将女子套上绳索、做上标记,以表明她是自己的东西。从此往后,他拥有的家畜越多,越是被人艳羡,而家畜只能跪在栅栏里,等着主人的召见。
秋白芍想起了柳氏,那样一个张扬跋扈的女子却没法在尉迟砺眼里停留片刻,她不是一个女人,是柳将军和他麾下的数万雄兵;还有王氏,她是入府最早的侍妾,到头来标记在她身上的记号也只是“吏部王侍郎”五个字而已。
她们活着,穿金戴银,可活像是主人指着牛棚里的牛再跟别人介绍,哪头最能耕地、哪头最能产奶、哪头最能下崽。
秋白芍不在乎别人,但她在乎梅洛。她嫉妒尉迟砺可以正大光明的拥有那样好的梅洛、她怨恨尉迟砺不珍惜那样好的梅洛。
她闭着眼睛努力平复气息,使劲把脸上的怨怼压下去,换上柔婉的笑容。
可她越用力笑,气息就越不平稳。心里烧着怒火,让她不得不大口大口地吸取凉气降温——
无甚效果。反倒助了火势增长。
终于,还是出门的尉迟砺先一步看见了她,他笑着下台阶,搂着了秋白芍的腰,“怎么站在门口不进来?”
秋白芍道,“芍儿想看看王爷是不是和芍儿心有灵犀,能不能发现芍儿就站在外面。”
她真想一辈子都不进去。
“那看来我和芍儿确实心有灵犀。”尉迟砺捏了捏女子的侧脸,“高兴了吗。”
秋白芍弯眸,巧笑倩兮,“高兴。”
她的眼底,拨开浅浅的一层笑后,全是蚀骨的怨毒,直指尉迟砺。
……
伺候完了尉迟砺,翌日一早秋白芍急着去见梅洛,她去了海棠阁,却发现梅洛已然面色如常,还能笑着和她调侃。
仿佛昨夜只是她的错觉一般。
“梅姐姐……”她迟疑地问,“昨天晚上你……”
话未说完就被梅洛笑着打断,“我都不跟你说了吗,是吹到沙子了,你怎么还记着呢。”
秋白芍犹不相信,“可是太后那么着急把你叫进宫做什么,你昨日可是‘病着’呀。”
“是这么回事,太后听说我病了,竟然想来王府看看我。太后万金之躯怎么能随便离宫,我也是怕府里招待不周,索性自己个儿入宫给她瞧了。”梅洛搭着秋白芍的手,柔声道,“你就别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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