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粉丝中最不可思议的人(37)
乐音涤荡了谢韵之的身心,让她一时间都忘却了自己身在何方,忘却了自己的身份,忘却了那些繁杂的琐事。很久很久,她都没有这样悠闲、宁静地渡过一段时光了。樊澄和她的家人,真的是不可思议,他们或许是属于这个时代的真正的大隐名士。
一曲毕,老爷子很开怀,不过还是忍不住臭了孙女一句:“你啊,多久没练琴了?指法都生疏了。你奶奶要是知道,肯定要伤心了。”
“哎呀,爷爷……”樊澄不好意思了,“我这不是没时间嘛。”
“没时间呢,我看都是借口。”老爷子伸手点了下她的额头,樊澄吐了吐舌头。
“囡囡啊,你看,想不想跳一曲?”老爷子又扭过头来,再次询问谢韵之。
谢韵之望了樊澄一眼,看到她鼓励的眼神,便笑着答应道:“好,那我就献丑了。”
“等一下等一下,我先架个手机录个像。”樊澄将古琴放好,站起身来笑道。
谢韵之莫名再次紧张起来。
第三十四章
这是樊澄第一次近距离看谢韵之跳舞。虽然之前她也曾在网上看过当年谢韵之还是学生时期的舞蹈录像,但因为年代久远,又隔着屏幕,缺乏了真实感。
她觉得自己抚琴的手在轻微地颤抖,不是出于情绪带来的颤抖,而是某种更深层次的灵魂共鸣带来的心灵震撼,相反此刻她情绪很平和。尽管在客厅中舞动的女孩没有穿华丽的舞服,可她的一举一动却牢牢抓着樊澄的目光,即时刻录进入她记忆最深处。
正如谢韵之所说,以《春江花月夜》古曲编舞的汉唐舞,多有沉腰倾胯之姿。樊澄想起自己研读唐史时,曾专门研究过当时唐人的踏歌风俗,当时的舞姿也大多如此,且人人能歌善舞,不由让人心驰神往。
她忽的想起白居易的《霓裳羽衣舞歌》有这样一段:
“磬箫筝笛递相搀,击恹弹吹声逦迤。
散序六奏未动衣,阳台宿云慵不飞。
中序擘騞初入拍,秋竹竿裂春冰坼。
飘然转旋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
小垂手后柳无力,斜曳裾时云欲生。
螾蛾敛略不胜态,风袖低昂如有情。”
佳人静如展翅待飞的青鸟,动若腾起鼓风的白鹤。随着乐曲的或柔或刚,或缓或急,灵动翩飞。当乐音奏到最刚最切之时,她袖口衣袂发出擘騞声响,直如秋竹坼裂,春冰迸碎。当乐曲转柔,她又似弱柳迎风,姿态娇然。眉黛有姿,风袖传情,直教人心旌摇曳,难以自持。
这大概便是对舞动中的谢韵之最佳的描写了,樊澄自认文采比不上白乐天,只能借前人锦绣文笔绘此时心中致美。她不禁想到,若是谢韵之能换上宽袍大袖的舞服,那她此刻或许比那敦煌壁画之上的飞天还要更似神女。
一曲毕,谢韵之停了下来。跳舞时本也落落大方,但瞧见樊澄望她的眼神,不禁又羞了起来。她微微气喘,面颊涨得通红,腼腆地笑道:
“跳得不好。”
“囡囡你太谦虚了,实在跳得太好了,比你母亲差不到哪里去。”老爷子哈哈大笑道。
夸完后,老爷子看向樊澄,指望着她也夸一夸谢韵之,哪晓得他这伶牙俐齿的孙女像是突然哑了,望着谢韵之,双耳红得剔透,半天挤不出一个字来。老爷子只能摇头笑笑,要是到现在他还看不出点什么来,他这90年都该白活了。
客厅里的气氛一时显得尴尬又暧昧,老爷子只觉得空气都甜腻起来。他左看看谢韵之,低着头红着脸,绞着手指不敢看樊澄;右看看樊澄,面庞含春,目光半点不能从谢韵之身上移开。他这个鳏居的老头子夹在中间,觉得有些喘不上气。他本来很喜欢和孙辈的孩子在一起玩儿,叫谢韵之来,只是想认识认识这个姑娘,因为难得自家孙女会动手写剧本,他想知道一下这个促使孙女动笔的女孩是个什么样的人。
但今天会出现这样的发展,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现在他倒成了电灯泡了。
看时间,也到下午四点钟了。干脆,眼不见为净,赶人喽!
“唉,我说澄澄,你们剧组没事儿忙的吗?怎么你今天有空来的?”
“啊?”樊澄被问得莫名其妙,看向老爷子,就看到老爷子向她使眼神。樊澄明白老爷子大概是要赶人了,便配合笑道:
“忙啊,韵之也是好不容易抽出空来的。”
“那爷爷不能耽误你们的时间了,好不容易清闲一天,还是赶紧回去好好休息吧。”
“诶,那爷爷,我们就不久留了,您自己保重啊,最近天凉了,要多加衣服。”
“唉,我晓得的。”
谢韵之见这便要走了,当然也不会强留,便从善如流地站起身来。只是她这会儿有些内急,便问爷爷借了一下卫生间。
趁着谢韵之去上卫生间的空档,樊锦西老人拉着樊澄到角落里悄声问道:
“丫头!你跟我老实交代,你是不是跟人家姑娘谈朋友了?”
“哈?!”樊澄没想到爷爷会如此直白地问她这种问题,顿时被雷得外焦里嫩,张口结舌不知该怎么回答。
“老实回答。”老爷子攥着她手腕的手在收紧。
樊澄自幼不会和爷爷撒谎,素来无话不谈,很多奶奶、爸爸和妈妈都不知道的秘密,爷爷都知道。但是唯独有一件,就是樊澄的性向是瞒着全家人的,连爷爷也不知道。至少她自认是瞒着全家人的。
她今天带谢韵之来看来爷爷,本来就有在爷爷这边为自己出柜做铺垫的目的,所以她对待谢韵之的言行上并没有刻意的掩饰或者收敛。既然爷爷已经问起,樊澄也不会在这件事上对爷爷撒谎,便坦然回答道:
“我确实很喜欢谢韵之,也在追求她,但是她还没给我正式的回应,我们还没在一起。”
“你啊……唉……”老爷子意味不明地长叹了一声。
爷爷的态度不禁让樊澄也有些忐忑,她虽然很了解爷爷,知道他是个相当开明的老人。但也不能百分百确认爷爷对同性恋的态度,尤其是自家孙女是同性恋这件事,一般的老人根本就没有概念,基本等同于晴天霹雳。突如其来的被出柜,让樊澄确实有些措手不及,即便她心理素质极好,这会儿后背也隐隐出了层薄汗,双手紧张地握着拳。
“你如果不想让人知道,就不要表现得这么明显,你当你爷爷我是傻子吗?我是老了,我还没昏聩到耳聋眼瞎的地步。”老人突然道。
樊澄:“???”
“这事儿,爷爷会给你保密的,你别害怕。你爸爸妈妈那边,暂时就别和他们说了,现在说了也是白说,以后找到比较好的时机再说吧。至于谢丫头那边,我是不大清楚她家里人的态度的,这事儿还需要你自己去争取,爷爷也帮不了你太多。你选的这条路,咱们两家人接不接受倒是其次,你们最大的困难在于谢丫头是个公众人物,而你现在也是半个公众人物了,你们要面对的必然是公众的刁难。现在这个世道,看似开明了许多,但实际上对很多事还是不宽容的,谢丫头的职业,决定了她的隐私不再只是她私人的东西,你们俩的感情,也不只是你们俩的感情那么简单。我就是担心,外界会伤害到你们。”
樊澄鼻子有些泛酸,她没想到今天能听到爷爷这番话,这对她来说无异于是莫大的鼓励。她最在乎的家人就是爷爷了,绝对超过父母亲,有爷爷的认可,她便再无任何畏惧。
“放心吧爷爷,我会保护好我们俩的。”
“你也不小了,29岁了,能遇到一个让自己心动的人不容易。我看谢丫头是个非常好的孩子,你要好好珍惜她,情侣之间有点小磕小绊很正常,别把小事闹大了,三十而立,你要学会成熟和包容。爷爷希望能看到你们一直走到最后,我樊家人最值得骄傲的传统,就是一生一世一双人。这句话,你爸爸当初离家时我送给他做寄语,现在也送给你。”
“嗯。”樊澄微微哽咽。
“孩子,我本还想抱重孙呢,现在是不指望了。但没关系,你给我添了另一个孙女,我很开心。别有太大负担,坦然、坚定地走下去,有爷爷在就不会有事。”
“嗯。”樊澄忍不住张开双臂拥抱住了爷爷,眼眶已经全红了。
日头偏西,秋风飒然。当樊澄和谢韵之告别爷爷,走在回程的路上时,谢韵之发现樊澄的情绪有些变化。她似是相当开心,连走路脚步都轻快许多,面上一直带着笑容。
樊澄叫了网约车回酒店,二人站在路边等车时,谢韵之忍不住问她:
“有什么好事吗?”
“没什么。”樊澄只是笑。
谢韵之眉峰微挑,倒也没继续追问。
韵之,你知道吗?我忧心了好多年的心结今天终于解开了,有我爷爷首肯,我总算有了最坚强的后盾。你放心,哪怕这世上再多的情侣输给了现实,我也不会让这种事发生在我们身上。樊澄温柔地望着谢韵之的侧脸,暗暗下定决心。
***
11月10日上午,新的执行导演乘坐飞机于九点抵达魔都,直接赶到片场入组,拍摄重开。前一天晚上,大部分的演员和工作人员也基本上都回组了。在片场,樊澄和张子明组织所有人重新开了一个会,介绍了新的执行导演,并分发了最终定稿版的剧本。剧组的成员们对李东亮的离开似乎都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也没有太多人表示惊讶。实际上在拍摄过程中换人的现象也不是很罕见,虽然执行导演换得很少,可也不是多么新奇的事。
至于为什么要换下李东亮,剧组里关心的人其实不多。这个圈子里冷漠的人太多了,大多数人只想做自己事,拿自己的所得,并不想掺和到某些与自己无关的争斗中去。这是在这个圈子里混的最基本的法则。
新的执行导演是一名女导演,名不见经传,但她和樊澄的关系却是极好。她名叫李子宛,笔名大宛,导演、编剧、作家,是樊澄的同门师妹、竞争对手,同时也是得力帮手,两人拜在一个教授门下学习剧作。她年纪比樊澄要小两岁,非常聪慧,是导演和编剧双学位。她本来是首影导演系的,后来考入首都大学文学院深造剧作,恰好就是和樊澄同一届。她是全才,涉足的领域很多,目前已经有一部自编自导的短片,正在参加法兰西电影节的短片竞赛单元,她这次就是从法国赶回来的。她之前还参加过一部大火电视剧的制作,担任过副导演的职务。经验虽不如李东亮老道,但胜在才华出众,很有想法。
这位姑娘是个冷美人,素来一张扑克脸,不苟言笑。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一头染成栗色的长直发,五官标致,气质冷峻,任何天大的事到她这里都能波澜不惊。她和樊澄、陈留的关系都很好,了解她的人知道她是个非常仗义的人,颇有些古之侠士的风范。樊澄和她互为师友,彼此竞争互助,惺惺相惜。陈留和她更是冤家一对,见面必然要拌嘴,一般还都是陈留落下风。陈留这家伙打心底里有些怕李子宛,每次在李子宛那里吃了瘪,就来耍樊澄,偏生的樊澄一辈子冒的傻气全用在陈留身上了,经常上这货的当。樊澄懒得动手收拾陈留,就让李子宛帮忙。她们三个人还真有些一物降一物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