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两人走到楼外，傅明渊才松开他，示意纪凡转身，把书包给他仔细背好。
　　纪凡颠了颠，扭头看见男人正一脸认真给自己整理书包带，难得起了调皮心思，眯着眼睛笑了笑：“谢了啊，傅叔叔。”
　　傅明渊动作一顿。
　　纪凡：“……”他见势不妙，立刻准备开溜，谁知被一只大手从后头牢牢揪住了校服领子。
　　“叔叔，嗯？”
　　纪凡立刻服软：“我错了先生！”
　　对面只有沉默。
　　纪凡心想：“这回怕是要遭……”
　　他垂着脑袋，忐忑不安等待许久，反倒等来傅明渊的一声轻笑：“倒是活泼了不少。”
　　“？”
　　纪凡惊讶地抬头，眼前忽然一黑，一只温暖的手落下来挡住了光线，大概本来是想摸他的头发，结果碰到了额头。
　　“傅先……生？”
　　“活泼一点才好，”傅明渊揉揉他的头，又捏了捏他的腮帮子，“小小年纪哪儿来这么多心事，人都瘦了。”
　　“你不生气啊。”
　　傅明渊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情趣的事儿，有什么好气的。”
　　“……”
　　两人对视了半分钟，傅教授总算是良心发现，觉得不能再逗纪凡同学——这孩子皮归皮，脸皮却很薄，再逗下去，恐怕都要自燃了。
　　他咳嗽一声，松开手：“你自己出去吧，我不方便陪你。刚看到徐海帆妈妈的车停在拐角，大概是在等你吧？”
　　“海夏阿姨？”纪凡瞪大了眼，“噢，她一直在等？”
　　这回，他顾不上再和傅明渊贫嘴，匆匆抱了他一下，就往校门方向跑去，跑到半途，又转身挥了挥手。
　　傅明渊单手插兜，站在原地，目送他的影子在黄昏里像只小鸟一样飞起来，轻轻勾了勾唇角。
　　看，这是他的人。
　　老实说，他也有阴暗的私心，他巴不得纪凡失去一切倚仗——就像他曾见过的冷漠的纪家。他巴不得所有人都像他们一样，逼得纪凡瑟瑟发抖，无处可逃，只能奔向他的怀抱。
　　而他会照顾好他，爱他，养育他，永远陪伴他。
　　但是……
　　傅明渊也说不清为什么，除了强烈的占有欲，不知何时，他心里竟多出了一个柔软的角落。
　　看见纪凡微笑，他也不自觉想跟着笑；看见他难过，他的心也跟着撕扯下血肉。
　　此时，看见他自由奔跑，宽大的校服鼓满夏风像只胖乎乎的鸟，傅明渊也满心欢喜，好像要随他一起飞起来，或者变成风，托他飞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
　　他微微一愣，抬手捂住加速的心跳，许久之后才回过神。他坐进汽车，缓缓开往市中心的方向。
　　刚到酒店，T大那边的电话就劈头盖脸打了进来。
　　“喂你到底想待到多久啊！人高考都结束了吧？”一个刺耳的声音猛地传出来。
　　“……”
　　“我要被你那两个破项目拖死了，还有，你几个学生全都抽中了盲审，天天在我这办公室吵啊闹啊的你知不知道？”他的好友白教授声嘶力竭，停顿片刻缓了缓情绪，才干巴巴地说，“我不管你有什么私人原因，手断脚断残废也好，有什么精神疾病也好，甚至说老房子着火谈恋爱也好，请三天之内给我麻溜滚回来，要么，就再也别回来了，我今天就把你的项目卖给系主任！”
　　傅明渊微妙地噎了一下——白逸明竟然歪打正着猜中了，尽管在这家伙心里，自己谈恋爱的几率大概和在H市被人打残的概率差不多。
　　“呃，”他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坦白，“我确实有点私事还没办完。”
　　“三天，最多三天！我不是来跟你讨价还价的……”
　　“我恋爱了。”他淡淡补充。
　　“……”
　　傅明渊云淡风轻抛下一颗炸|弹，自说自话道：“你再顶一个礼拜吧。”随即利索地挂断了电话。
　　一片安静，聒噪的白教授竟然没有再打来。
　　傅明渊想象着他饱受惊吓的表情，突然感到一丝愉悦——白教授平时勾三搭四没个正经，到头来，还不是要他先脱单？
　　他越想心情越好，甚至等洗完澡出来接到一个陌生来电时，还隐约带着微笑。
　　“喂？”
　　电话那头很安静，隐约有呼吸声，更遥远的地方能听见海潮。
　　傅明渊愣了一下，拿远一点屏幕确认还在通话中，又重新放回耳边。
　　按照他原本的脾气，估计早就挂断了，但这个夜晚他的脾气格外的好。他试探着开口：“哪位？”
　　“沙江公路3号海滩，你……来……”那人语速又轻又急，中间断断续续，好像信号不佳。
　　傅明渊皱起眉头，犹豫片刻，有些不确定：“纪凡？”
　　对面又是长久的沉默。
　　他心里其实也有几分犹豫，电话里的音色和咬字听起来和纪凡很像，整体嗓音却更喑哑一些。如果纪凡再年长几岁，说不定就是这个声音，傅明渊心想。
　　“来沙江公路3号海滩，”那人短促说完，停顿片刻，下定决心似地说，“快点来，他在等你，傅教授。”
　　——傅教授。
　　傅明渊恍惚了一瞬，这个称呼非常耳熟，他曾听人喊过无数遍，但好像又有哪里非常特别，与从前听到的截然不同。
　　这个声音，这个语调，这个称呼……他脑内似乎扣动了某种扳机，隐藏最深的记忆蠢蠢欲动。
　　他隐约决定自己一定知道这个人，只是，只是一时想不起来而已。
　　是的，他怎么也想不起来。
　　记忆朦朦胧胧，好似雾里看花。这不正常，完全不正常，傅明渊对自己的记忆力自信极了，但凡见过一次的人，听过一次的声音，他就不可能记不得。
　　“你是谁？”
　　“……”
　　没有回答，不出几秒，通话挂断了。
　　傅明渊不假思索地反手回拨，却没能打通——估计是某种旧式的公用电话亭。他抿唇，握紧手机在屋内踱了两步，最后还是抓起车钥匙，匆匆往楼下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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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真心
　　海边风很大，很黑。
　　海滨浴场早在下午就关门歇业，远处的风送来咸腥的海潮味，以及连绵不断的波涛拍击岩石的巨响。
　　傅明渊在空无一人的公路旁刹住汽车，犹豫片刻，反身从副驾驶摸出了一把手电筒。
　　这路段夜间车辆不多，刚走出一小段，头顶老旧的路灯似乎接触不良，有气无力地闪了几下，噗地熄灭。
　　傅明渊表情不变，拧亮手电，快步横穿马路。
　　白天租用游泳器材和烧烤工具的小木屋隐没在黑暗里，如一只蛰伏的巨兽。
　　他短暂思考了几秒，选择了继续往前走，果不其然，不远处隐约出现了一间小小的公用电话亭。
　　他猜得没错，海滨的基础设施通常都会建在一起！
　　傅明渊瞳孔微缩，小跑两步，举着手电躬身往内看去。
　　电话亭非常破旧，灰尘涂鸦糊满了玻璃门，完全看不清里头的情形——现在大家都有手机，哪儿还有人用公共电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