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那声音又道。
　　洛周周抬起了头。
　　他对面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穿着军部的制服。
　　洛周周能认出来这是军部制服，因为洛佩每天回将军府时，穿的和这就一样。
　　不过同样的衣服，他穿起来明显没有对面这人可怕。
　　是的，可怕。
　　更加锋芒毕露，更加贴服，带着更加慑人的威压，让洛周周心生畏惧。
　　男人的脸掩映在阴影里，看不清。
　　洛周周也不敢仰头仔细看，就定定注视着他胸前的黄铜色金属纽扣。
　　他的左手环在胸前，余光能瞟见那垂落在裤侧的右手上，还拿着一把枪。
　　漆黑的枪身，反射出冰冷的光。
　　刚才就是这把枪将自己周围的石板打飞，也是这把枪顶了顶自己的头。
　　洛周周一动不敢动。
　　对面那人明显也在打量洛周周。
　　路灯下，他脸上的大胡子已经脱落了部分，只剩下一半还挂在腮边。
　　鞋也早就跑丢了，光脚踩在两只已经滑脱在地面的裤管上。
　　“名字。”冰冷的声音响起。
　　“洛周周。”洛周周这次不敢撒谎了，他飞快地回答。
　　“年龄。”
　　“19。”
　　“性别。”
　　“男。”
　　“分化性别。”
　　“……男。”
　　对面的人停顿了一下，重复道：“分化性别。”
　　语气没有改变，依旧冷且低沉，但洛周周一颗心瞬间揪紧。
　　他不明白分化性别是什么意思，但对面人重复提问，表示自己的答案是错误的。
　　自己原世界的吸血鬼有族群之分，莫非他看出来自己的身份，问的是这个？
　　洛周周心里咯噔一下。
　　可是这个不能轻易告诉给人类，族长说过，就算是被烧死，也不能告诉给其他人。
　　对面人似乎是有些不耐烦，拿着枪的那只手开始拍击着右腿。
　　一下一下，含着紧迫，像是敲击在洛周周的心上。
　　“玛土撒拉。”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后，洛周周终于不再坚持。
　　他承认了自己的族群，声音听上去像是要哭了。
　　族长对不起，我太害怕了。
　　对面的人停下拍击的动作，发出了一个音节，“嗯？”
　　“玛土撒拉。”洛周周声音大了点，发着颤，“我的分化性别是玛土撒拉。”


第2章
　　洛周周刚回答完就后悔了，他觉得很羞愧。
　　族里所有吸血鬼共同要守护的秘密，在还没有经过残酷的拷问，甚至都没威胁用火把烧死他的情况下，仅仅一把枪，一句话，他就全招了。
　　我不配做一名吸血鬼。
　　洛周周越想越后悔，既绝望又无地自容，忍不住哭了起来。
　　先是只流泪，逐渐无法控制地发出气音。
　　成串的眼泪往下淌，挂在摇摇欲坠的假胡子上。
　　他想把脸埋进大腿，刚做了个蹲身的动作，瞥见对面的人，又哭着站直了。
　　对面的男人不再开口，就站在那里看着他，只是将□□收回到腰间的枪套里。
　　这时，纷乱的脚步声由远至近，那群士兵终于追了上来。
　　洛周周闭着眼，听到他们粗重的喘息，站定后皮靴相靠的碰撞闷响，还有高亢的致敬声。
　　“楚封上将。”
　　没人说话，只听见洛周周虽竭力压制，仍然吭吭吭的抽噎。
　　“楚上将，这人……”瞧见眼前的场景，为首士兵不知道该如何处置，试探道：“将他先收押起来吗？”
　　似乎是考虑了一下，洛周周对面的人，也就是楚封回道：“我将他带走。”
　　“是。”那士兵明显松了口气。
　　洛周周又听到皮靴的碰撞声，然后整齐小跑着离开。
　　“把手伸出来。”周围安静下来，楚封淡淡说道。
　　洛周周泪眼朦胧地看了他一眼，虽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还是伸出右手，摊开在楚封面前。
　　“咔”，一个雪亮的金属环套上了他的手腕。
　　冰凉坚硬，是手铐。
　　“走吧。”楚封牵起了另一头，提步向街上走去。
　　洛周周被扯得踉跄了一步，赶紧跟上。
　　不远处的街边停着一辆黑色的巡逻车，车门大开，顶上的红灯还在闪烁。
　　显然刚才楚封就是从这车上跳下来抓住他的。
　　楚封的皮靴在坚硬的地面敲响，他一手牵着手铐，一手抄在深蓝色的军装裤兜里。
　　步伐不紧不慢。
　　洛周周止住泪，从斜后方朝他看去，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锋利的侧脸和高挺的鼻梁。
　　眼睛藏在军帽帽檐的阴影里，看不清楚。
　　楚封似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往这边看来。
　　洛周周见他要转头，赶紧又移开视线，看着自己的脚。
　　他现在没有鞋子，光着脚，长长的裤管就拖在地上。
　　好在地面很干净，不会觉得硌人，只是脚底有点凉。
　　“一个Omega，深更半夜到处跑，还冲关卡。你父母呢？”
　　虽然楚封的声音没有开始那么冷，还带着平和的随意，但是洛周周不想回答他的任何问题。
　　楚封好似也不在意他的沉默，继续不急不缓地走着，将他带到了那辆巡逻车旁。
　　洛周周站在车旁不动，看着他。
　　“上车。”楚封拉开后车门，对他歪了歪头。
　　洛周周没有其他办法，只能钻进后车门，刚刚坐好，“咔”一声，右手被拉起，手铐的另一端扣在了车门上方的拉手上。
　　洛周周有点惊慌，他不知道楚封要将他带去哪里，但也不想去问。
　　他现在讨厌这个人，这个看见了他的懦弱和胆小，逼得他失控大哭的人。
　　但这个人掌握了自己最大的秘密，洛周周在讨厌的同时，也惧怕着他。
　　楚封打开驾驶座的车门，坐进去发动了汽车，调了个头，顺着街道往前开去。
　　“小孩，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楚封问道。
　　“我没有家。”洛周周发现他车辆的行进方向是回埃内夏的卡口，哑声说道：“你将我带到那儿，我还要跑。”
　　“是吗？”行驶的车辆慢慢停了下来，楚封似是想了下，又将车调头，重新往前。
　　洛周周轻轻舒了口气，他绕过吊着的右手，往半开的车窗外看。
　　两边的灯光和房屋越来越多，显然已经进入了贝亚尔铎中心区域。
　　街道开始变得拥挤，到处都是行人。黑色巡逻车缓缓行驶着，车窗上倒影着五颜六色的霓虹招牌。
　　洛周周将脸贴到玻璃上。
　　他看见鲜红头发穿着暴露的年轻女人站在街边抽烟，看见小理发店里，有人下巴涂着白色泡沫仰靠在椅背上。三五个男人坐在大树下喝酒，小孩在周围追逐。一家夜店门口，几名黑西装男人，警惕地注视着他们这辆巡逻车。
　　各个店面都在播放不同的流行音乐，到处都是喧哗。
　　洛周周目不转睛地看着，心里很激动。
　　这就是泰伦联盟的贝亚尔铎。
　　充斥着交易、吵闹、黑夜、拥挤等字眼，可以让他自由的贝亚尔铎。
　　楚封在车门上按了下，洛周周紧贴着的车窗开始上升。
　　他赶紧将头往后，脸和暗色玻璃分开，在上面留下了呵气的白色印迹。
　　车窗封闭严实，和外面的嘈杂分割成了两个世界。
　　“小孩，吃糖吗？”驾驶座发出窸窸窣窣，类似玻璃纸的声音。
　　楚封一手抓着方向盘，一手从车前的物品箱里摸出几粒东西，眼睛一直看着前方。
　　似乎从他哭过后，楚封的态度就软和了些。
　　洛周周没有回答他，依旧将脸朝向车窗，冷漠地想，他是将自己刚才那懊悔的哭泣当做了求饶吗？
　　楚封见他没有回答，也没有再问，自己剥开了一粒糖，扔到了嘴里。
　　洛周周听着糖果在他嘴里滚动，和牙齿碰撞出声音，恨恨地转头对着那背影瞪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