篡夺皇位后,他死遁了(45)
……
慕襄没想到自己还能醒来。
他愣愣地望着熟悉又陌生的床榻——这是他修魔道后在边界修的宫殿。
身体也没有他想象中的虚弱,心口本来的空荡感也已消失,异常充实,就好像之前自己被生挖了心脏的那段记忆是假的一样。
可当他拉开自己衣襟,低头看去,心脏处确实有一圈伤痕还未痊愈,而本来缠绕在心脏周边的黑色丝线都已尽数消失……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似乎隐隐还能看得见金色的功德线。
功德……
好像有人对他说过,臣一见陛下,便知陛下是身负大功德之人。
一股凉意从头到脚将慕襄冷了个彻底,他想起来了。
他想起了自己和师禾经历的第一百零八个轮回。他登上了皇位,师禾依旧是国师,待他是从未有过的好,对比过去那百来世的冰冷,上一世堪称温柔。
这也是唯一一世,先死的是师禾而不是他。
慕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可是轮回境明明在他第一百零七次轮回自刎时就已破灭,这最后一世轮回并非因他而起。
可除了他,就只有师禾能做到了。
慕襄想到师禾和前一百多次轮回都不一样的地方,从普通人到了百毒不侵,以及那块从他出生起就戴上身上的玉佩,还有后来师禾走时留给的青色簪子,明明都非大襄所有。
可师禾显然也没有记忆,他到底要做什么?
或者说,他到底做了什么?
慕襄到现在都还记得最后一世师禾死在他面前,修长的手指慢慢垂落的场面。
太绝望了……比他当初被师禾生挖了心脏还要绝望。
慕襄握住了拳头,感受着体内不属于自己的那股深厚力量,还有浑身本属于魔头的熟悉戾气都已消失不见,像是经过了一场洗礼一般,整个人都变得纯净起来。
他运了一下力,错愕地发现自己被该在入魔前就断裂的所有经脉都已修复,甚至比之前要更磅礴雄厚。
他甚至觉得,倘若此刻再和师禾对上,他未必不是对手。
可他先前明明被囚在因果台上,被他心爱的师父生挖了心脏,用的还是当初他讨要的生辰礼——一根再普通不过的青色木簪。
他心中升起了一股无名的恐慌,茫然无措地看着这座冷冰冰的宫殿。
第31章
慕襄没想过自己还能‘清清白白’地站在这里。
从入魔开始,他的一言一行就不可控制地发生了变化,变得更极端更偏执,心中的执念也如野草一样野蛮生长,哪怕他明知自己不该再去纠缠,就仍会被无尽的不甘与贪念湮没。
他做好了从轮回境中出来后赎罪的可能,所以当师禾试图抓他去因果台上时,并没有做出太多反抗。
可他没想到师禾会挖下他的心脏,更没想到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发生了第一百零八次轮回。
“师禾——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慕襄捂住心脏,那里跳得蓬勃有力。
脚边突然出现一团毛茸茸的触感,他低头看去,是一只熟悉的兔影。
—
因果台在太清的禁地,慕襄生生闯入这里,被宗门长老怒吼道:“慕襄你对得起你的良心吗!你拿着他给你的法力强闯我太清?”
慕襄呼吸一窒。
虽然早有预感,可在听到这句话时,心口还是狠狠地颤了一下。
他尽可能平静道:“师父人呢?”
“人?人在替你受过!”长老气得浑身都在抖,洛神上人行换命之术的时候无人知道,等他们知晓后一切都已晚了。
他深吸一口气:“你要是还把他当师父,就赶紧给我滚!”
慕襄指尖止不住地颤。
他在因果台上待过,自然知道那是什么滋味。
因果台下,是大襄千万万怨气滔天不愿解脱的亡魂,它们的怨气需要发泄,被囚在台上的人每时每刻都像是有针在刺穿自己的每一寸皮肤,耳边似有无数冤魂在哀嚎。
它们在不断吸食被囚之人的生命,化解自身怨气,才得以入轮回道中转世再生。
慕襄瞬间来到长老身边,眼眶通红:“我要见他一面。”
长老嘴唇嗫喏了两下,到底没说出拒绝的话,眼睁睁看着慕襄踏入那处。
嗯,主要是打不过。
慕襄看着越来越近的八根大柱,脚下步子越来越迟缓。
他不知该怎么描述此刻的心绪,难过、荒谬、不可置信……
白色的身影逐渐浮现在眼前,慕襄怔怔地看着对方,师禾身上不再是像往常一样一尘不染,柔软的布料上布着零零散散的血迹。
慕襄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明明上一刻,他还只是大襄一个假死退位的皇帝,师禾是大襄的国师,因干涉凡尘过多事物在他眼前身死道消——
如今却被囚于因果台上,被无数冤魂环绕索求。
师禾只有声音还如过去一样清冷平淡:“出去。”
“……”慕襄张了张口,“为什么?”
师禾没回答:“回你该去的地方。”
慕襄红了眼睛:“我该去哪里?师父你告诉我!我该去哪里?”
他来到师禾面前,一只膝盖磕在了地上,想看看师禾的脸。
师禾终于抬起眸,神色与过往一般无二,只是唇色苍白了很多,是慕襄从未见过的虚弱。
“我不再是你师父。”师禾即便被囚着,也一副从容姿态,“你想去何处,就去何处。”
哪怕是当初被逐师门,哪怕后来慕襄造下了滔天孽债,师禾也从未说过,慕襄不再是他徒弟。
“我想去的地方一直是你身边,师父难道不知道吗?”慕襄可悲一笑,“凭什么……”
师禾唇角微动,没说什么。
就算身无罪孽,靠近因果台的人也不会好受,慕襄再次感受到那种身体被撕裂的痛苦,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你凭什么?你凭什么代我受过?”慕襄浑身都在抖,“我既然不再是你徒弟,我犯下的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替我跪在这里!”
师禾低叹一声:“阿襄,别闹了。”
慕襄在师禾身边待了百年,听过不止一次这句话。
少年时他顽皮打闹犯错时,师禾也会轻描淡写地说上一句阿襄,别闹,极少会去罚他。
后来他借着酒意去吻师禾,对他说‘你帮我问问师父,阿襄吻他,他欢不欢喜’时,得到的也只有一句‘别闹’。
到了如今,他犯下滔天大错,师禾在没经过任何人同意的情况下代他受过,无数的罪孽和折磨也都归为一句‘阿襄,别闹’。
“凭什么啊……”慕襄眼角滑落一滴眼泪,“你问过我愿意吗?你凭什么替我受过?你跪在这里,和杀了我有什么区别?”
“……”师禾指尖微动,似乎想要去帮他擦掉那滴眼泪,却被锁魂链限制了动作。
师禾从未对他言过爱字,就像是一个冷冰冰的躯壳,没有人世间的七情六欲。
很长一段时间,慕襄都以为自己对师禾而言于其他人并无区别。
那又为什么要这么做,总不会是因为那所谓的子不教‘父’之过罢。
慕襄握紧拳头,望着将师禾手腕勒到泛红的锁魂链:“你倒不如当初直接杀了我。”
他甚至不知道,师禾能不能走出这里。
他当初在这因果台上待了一月就快支撑不住了,但实际却要熬满一百零七日,供亡魂们汲取生命,那时即便从此处走上来,怕也只剩下一具苍老的躯壳,活不了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