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传奇,但含羞草(90)
“嗯……”云不意掐指一算:“离元宵还有二十多天,咱们可得抓紧了。”
冷天道裹着狐裘看书,闻言,抬头看了过去:“你很想看灯会?”
“是啊。不仅灯会,如果时间来得及,我还想在帝京过年。”云不意趴在窗边,脸蛋在手臂上滚了两圈,“帝京的新年肯定很热闹!”
冷天道怔了怔,忽然想起出发自己同他说过可以在帝京过年看灯会的话,神色变得温柔,将书放下,拢着他塞给自己的暖炉坐到他身边。
“今年赶不上也无妨,我们以后还有很多机会。除了帝京,人间的山河万象也都值得一看。”他抚了抚云不意背上蹭乱的发尾,“我以前在帝京定居过一段时日,这里过年有几个特殊的习俗,很有趣,你想不想听?”
“想听!”
云不意瞬间来劲,坐起身笑盈盈地看着冷天道,还扯了扯他的衣袖催促:“你快说你快说!不能在这儿过年,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也好啊!”
冷天道微笑着伸手,抚平他头顶几根乱翘的呆毛,不等他害羞,便慢条斯理地打开话头。
一旁的玉蘅落默默背过身,在角落里面壁。
我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车里.jpg
秦家马车驶过拥挤的城门口,过了护城河往东直行,不多时便抵达鹊桥渡。
这座年岁悠远,饱经沧桑的渡口静静立于广阔的雾江之上,和远处巍峨耸立的城池遥对。
正值清晨,水上烟波浩渺,迷雾接天,清脆的鸟啼从雾中传来,循声而望,隐约可见江心有一片广袤的沙汀,上面站满雀鸟,以喜鹊居多,远远望去,倒真像一座名副其实的“鹊桥”。
临近年关,从各地远道而来的商船正在有序停泊、卸货。渡口的工人忙得热火朝天,数九寒冬只穿了件单衣,仍然满头大汗。
和城门口一样,渡口上同样拥挤得无处下脚。
“嘶……”看见这一幕,云不意不由得联想到了前世那下饺子般的春运大场面,“这里这么多船,我们怎么去妖界啊?”
云梦从后方的马车上下来,僧衣雪白一尘不染,瞧见面前这乌泱泱的场景,也不禁感到诧异。
“人界……真是兴旺。”他感叹道,“单就此时渡口里的人,已经快要赶上半个妖界的族民数量了。”
“那有什么办法。”沈鳞吊儿郎当地踱步到近前,冲云不意和他抱着的木雕促狭一笑,“谁让建木大神最偏爱我们这一族。”
云不意白他一眼,心里却也有点发虚。
该说不说,建木确实太偏心眼了,不过人界有今日气象,也是人族自己争气。要换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种族来,再多优势都能被他们祸祸干净。
从某种层面来说,建木的偏心,也间接证明了祂眼光好嘛。
云不意如此自我安慰道。
这时,冷天道边咳嗽边下马车,云不意头也不回,顺手抬手让他抓住,再反掌握着他的小臂将人稳稳带到地上,整套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半分滞涩。
这种没来由的默契令冷天道忍不住欢喜,但是再看云不意那副毫无自觉的模样,又不免无奈。
罢了,文火炖豆腐,温水煮青蛙,急不得。
这样想着,冷天道顺势在云不意身旁站定,与他挨着肩膀,袍袖交叠,风一吹,十分般配,十分赏心悦目。
秦方“啧”一声,看到这一幕就闹心,有种自家好白菜要被猪拱了的不爽:“接下来怎么走?”
“去江心的沙汀。”冷天道回忆着之前看过的舆图,伸手指向前方,“过鹊桥。”
云不意一愣,顺着他的指尖望去,只见沙汀上虽然鸟雀扎堆,却有意无意地让出一条曲流拐弯、有些许坡度的小径。
你要非说那是座桥,其实勉强也能看出点桥的样子。
云不意挑高眉毛:“走过去……就进妖界了?”
“是啊。鹊桥渡是人、妖两界唯一的通道,为了让后世人不彻底遗忘这条通道的存在,开辟通道之人将进入的方法放在了它的名字里。”
冷天道的嘴角止不住地上扬:“鹊桥渡,度鹊桥。过了喜鹊和其他鸟儿们拼成……或者说让出的道路,对面便是目的地。”
秦方被这荒谬又合理的说法逗笑了。
“好一个谜底就在谜面上。也不知是哪位前辈想出了如此天马行空且逻辑严谨的保存方法。”
“通道的开辟者具体是谁已不可考。”同样是从鹊桥渡来到人间的云梦接道,“不过商雨规曾经告诉我,他应该是一位神话时代结束后,修为最接近红尘仙的人族大能。”
云不意想了想,笑道:“不能怪建木大神过度偏爱人族,毕竟这个族群里讨喜的家伙实在太多了。”
云梦从这一句话中找到了故人的影子,不由得眉眼微弯。
“嗯,商雨规也说过类似的话。”
短暂的感慨后,众人决定找一处角落施法隐身,在不惊动渡口普通人的前提下登上沙汀,进入妖界。
玉蘅落蹲在秦离繁肩头甩甩尾巴,正老老实实等着秦方的法术落下,忽然耳朵往后一撇,扭头看向身后。
云不意也若有所感,与他望向同一个地方。
渡口上的工人不知何时散了个干净,清出一大块空地,供离渡口最近也最大的一艘货船放下船梯。
身着统一服饰的世家仆从搬着大箱小箱的货物排队下船,片刻不停地将之放上不远处侯着的货车,运回城里去。
他们动作很快,不一会儿甲板上的东西便尽数搬完,紧接着下来的是几名婢女和护卫,拥簇着中间的年轻公子。
看到那人的瞬间,玉蘅落甩动的尾巴一顿,秦方则讶异地挑眉:“他怎么在货船上?”
闻言,云不意扒拉他的袖子问:“认识的人?”
秦方还没开口,冷天道便指着船头张扬的旗帜上硕大的家徽道:“这是帝京玉氏的族徽。”
“帝京玉氏……”云不意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猛然扭头看向玉蘅落:“那不是你家的……”
玉蘅落的尾巴在身旁绕了半圈,点点下巴:“对,这是我家的货船。此刻从船上走下的那位是我玉家现任家主,玉飞琼。”
秦离繁扯扯秦方的衣袖:“阿爹,我好像听你说过,玉飞琼是你的朋友?”
“嗯,以前帮过他一点小忙。”秦方收回目光,“先办正事,等从妖界回来,我再带你们去玉家拜访他。阿蘅,你应该也想回家看看吧?”
玉蘅落深深望了即将走远的玉飞琼一眼,扭身扎进秦离繁臂弯,没有回答,也没有拒绝。
云不意安慰地揉揉他背上的毛:“没事,到时候我们陪着你——哎呀!怎么一摸一手肉,阿蘅你好像胖成肉团子了!”
此话一出,玉蘅落心里刚刚升起的那点近乡情怯的怯懦顿时像被大风吹了个干干净净,回身照着他的手啃了一口,不理他了。
云不意搓搓手背上浅得几近于无的牙印,满意一笑。
嗯,他就喜欢这种好哄的猫!
小插曲结束,众人隐去身形,施法飞越江水,登上沙汀,依照冷天道的指示穿行于诸多鸟儿之间,抬腿落脚都小心翼翼,生怕踩到它们。
但专注于进入通道的他们并未发现,远在岸边的玉飞琼在坐上马车之前,转头朝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
……
“鹊桥”的尽头是一片蔚蓝与灿金的交融。
咸腥微潮的风吹起云不意的头发,他脚步一顿,跟在后方的人也随之停下,目光齐齐整整地投向前方,被广袤辽阔的蓝天白云、碧波金沙撞了满眼。
那里是大海,长着椰子树,满地贝壳海螺,色彩鲜艳而分明得宛若从油画中淌溢出来的海。
沙鸥低空掠过,低沉的鸣叫伴随错落的影子从头顶落下。雪白的浪花卷上沙滩、拍打礁石,涛声连绵和缓,空灵悠远,正如起伏不定的海面,在晴日的照耀下祥和而又温柔,令人心旷神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