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没想火葬场啊[快穿](129)
“我往江南去。”秦照尘笑了笑,“时鹤春没去过江南,得去一次。”
管家见他神色清明、再无郁结郁气,只当他是终于走出那场经年梦魇,也觉得欣慰:“好,好,这京中破官实在没什么好当。”
“时大人喜欢好玩的,喜欢好看的,殿下多带些去……还有字画,时大人其实喜欢殿下的字和画。”
管家也是江淮人,和家中书信来往,其实知道那一片有不少“神仙恩公”的生祠:“也不拘内容,殿下带去的,时大人一定喜欢。”
秦照尘正收拾东西,闻言停下动作,看着手中半旧衣物。
——连管家也看得出的事,他却要等时鹤春死后才明白、才知晓。
倘若早就知道这个,他定然日日往时府送“不值钱的破玩意”,时小施主明明就最喜欢小和尚写的字、画的画,跟他要了好多次,说有朴拙古韵。
十年宦海,时鹤春高居明堂,时府珍奇字画无数,没有一幅字、一幅画是大理寺卿所书。
“就这么不想给我。”有天深夜,不请自来的奸佞坐在王府墙上,看秦王殿下烧了半天字画,“烧了也不给我。”
秦照尘那日被他吓得不轻,灰头土脸错愕抬头,说不出话。
怎么就说不出话,怎么就问不出时鹤春……这字画纸破墨烂无钱装裱,寒酸得很,时大人要是不要。
画上是时大人的小像,站也有、坐也有、醉昏沉的也有,字是替时施主抄的佛经,破灾赠寿,化难呈祥的。
要是不要。
可笑他说不出口,心惊肉跳到极点,居然只会念阿弥陀佛。
时鹤春低头看他良久,笑了笑,就翻身往墙外跃下去。
小仙鹤脚不好,明明转身时还利落飒爽,落地就疼得撞墙,抱着脚恼羞成怒骂石头出气。
墙里那块真石头,对着烧毁的字画不敢动,不敢出声,不敢说真心话。
时鹤春喝酒了,是酒肆新酿的好酒,酒水清冽一碗就醉……时鹤春不知喝了多少,身上酒香既浓且烈。
“别做官了。”隔着墙,他的小仙鹤对他说,“秦大人,我们都别做官了,你去卖字画,我去摆摊算命,每天挣十个铜板就行,我吃一口饭就够。”
他的小仙鹤等了半晌,等不到回答,笑着踉跄走了,背着手在风里月下,断过的两条腿走得蹒跚。
秦王殿下狼狈地翻自家王府的墙,狼狈地一脑袋滚下去,跌跌撞撞跟着时鹤春回家,跟了一路。
时鹤春在路上被算命的拦住,摊子还没摆成,先被抢生意:“这位公子,您印堂有黑气,怕是叫什么跟上……”
“没事,木头精。”时鹤春慢吞吞地答,“要当栋梁材,补天裂的,你别管。”
算命的张口结舌,被时鹤春扒拉开,推到一旁。
“别管。”时鹤春说,“别管。”
时鹤春说:“我都不管了……我生他的气,他有事要做,正事。”
“正事,我知道,不能不做,知道。”
时鹤春说:“那我就死了再生他的气。”
……
管家的话和牵扯的回忆,叫秦照尘隐在袖子里的手发抖。
但他胸口空旷平静,神色也不动,只是点头:“我知道,多谢您。”
管家笑吟吟放下心,欣慰告别,又请王爷若路过淮安道,去家中做客。
王府中人就这样逐一遣散。如今用不着上朝,已进了冬歇,大理寺卿手中的事也好交割。
——毕竟该处理的陈年旧案,桩桩件件都审清。朝中的浊流乱象,杀的杀、震慑的震慑,也都敲打妥当。
改个世道哪里有这样简单,少说要十年、二十年耕耘。
他所做的只不过是除弊,只不过开了个头。
只盼后来人了。
秦照尘请来作客的孤魂兄喝酒,边收拾东西,边替他的小仙鹤打听:“新鬼要如何,才能白日里也出来?”
时鹤春只在夜里来找他玩,又说要看江南夜景,定然是白日行动仍受限,难以自在。
时小施主何曾忍过这么憋屈的日子,秦照尘还是想替他打听:“可否用寿数来换?”
孤魂喝着酒,看了他一阵,写字:不可。
孤魂写:做鬼三年,白日无碍,再七年,能化形。”
秦照尘怔了怔,他看着这行字,竟在心里……有些动摇。
若是再等三年、等十年——
这念头也只是一闪即过。
他再熬十年不要紧,时鹤春怎么能再在这凡尘俗世被拘十年:“多谢阁下。”
孤魂收了他一刀纸钱、一壶水酒,答应了偶尔上船,帮他给阎王殿送时鹤春的传记。
秦照尘深揖及地,向他道谢。
孤魂卷走那一壶酒,走到窗前时,看收拾好了东西、坐回桌前的秦照尘。
笔墨已经打进了行李,传记暂时也没法写了。
没事做的秦王殿下,一动不动地坐在桌前,身形不动,像是个倒干净了的空壳。
这空壳静静坐了一两个时辰,才稍微动了动僵硬的肩膀手臂,撑着桌沿探身,向窗外看了看。
日子太长,这才正午。
秦王殿下就又坐回去等。
等了不知多久,他终于再忍不住,低声说:“时鹤春。”
“时鹤春。”秦照尘说,“你要不要字画,我抄的佛经,我给你画了像,之前的烧了,我重新作给你。”
……这么说不好。
秦照尘重新练习:“施主买字画么?十个铜板一张,字只有佛经,画只画……”
……轻浮太过了。
秦照尘改口:“我路过市集,见纸好、墨好,价格合适,买了些回来。”
这样说似乎尚可,秦照尘想了想,又继续字斟句酌:“白日见不着你。”
秦照尘想象身旁有一只小仙鹤,试着伸手,轻轻摸了摸:“我想你了。”
“我很想你,抄了些经,画了几张画。”秦照尘磕磕绊绊地说,“不弃……时大人不弃,下官就去装裱。”
他胸口疼得厉害,可他必须练好,对晚上的时鹤春说:“时大人不弃,下官就去装裱。”
这一句话他练了几十次,把生硬改掉,把可能引人误会的地方全改掉,改成轻松柔和的调侃询问。
“挂在祠堂里,好么?路上有几个祠堂,我们就挂几幅。”
秦照尘说:“下官是个木头精,柴禾精,就该劈了烧火,下辈子就知道开窍了。”
他一直这样练到晚上,练到口干舌燥,练到天色渐渐暗下来,最后一点日光也沉进山后。
练到他看见时鹤春的身影……他的小仙鹤原来就一直趴在窗外,撑着脑袋看着他练、听着他说。
秦王殿下几乎是悚然蹦起来。
秦照尘身形骤僵,手足一律无措,结结巴巴:“时,时——”
时大人趴在窗外,朝他招招手。
秦照尘身不由己走过去,他撑着桌沿俯身,艰难动了动喉咙,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凉润鬼气拢住。
时鹤春拢着他的脑后,稍稍施力,叫这一块木头精坐在桌前,靠在自己肩上。
“时大人不弃。”时鹤春抚了抚他的发顶,“练得不错,说给我听。”
第46章
有的是时间说, 毕竟下江南这条路很长。
可惜秦王殿下实在木讷……除了反复练的那几句话,使尽浑身解数对时大人说出的好听话,甚至还不如对着孤魂来得多。
“他做什么都能成, 那样难考的科举, 他连中三元, 一考就考上了。”
秦照尘给孤魂讲:“若不是年纪太小, 该当状元。”
孤魂端着酒杯跟他客气:那也不至于……
时鹤春不是奔着状元去的, 硬要说的话,其实连探花都没指望。
榜上有名、能当官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