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浇愁(26)
随即,喧闹声响起,有急促奔跑的脚步声,有人高声说话的声音,声音是从宣玑来时的那个山洞里传出来的。
好像有一大帮人往这边走。
可那条路……不是应该只有四万多具白骨吗?
这事简直不能细想。
宣玑飞起一脚,把一个泡发的尸体踹回水里,把山羊胡团一团拎在手里,转向盛灵渊:“喂,你走不走?”
盛灵渊放空似的目光朝他望过来,神魂没归位似的,宣玑低骂了一句,冲上去一把拖起那魔头。
“我吃饱撑的吗,管他干什么?”他一边这么匪夷所思地想,一边紧紧地攥着盛灵渊的手腕没松,飞到了盗洞口。
还不等他站稳,说不出的危机感迎面袭来,宣玑再要躲已经来不及了,狭小的盗洞根本不够他展开翅膀,他手里一重,山羊胡已经一声不吭地到了下去。
一根细线从山羊胡的眼珠里射进来,直接穿透到了后脑勺,脑浆和血崩了宣玑一手,随即那根险恶的细线不依不饶地向宣玑的胳膊缠上来,却在碰到他的瞬间烧着了。
诡异的歌声被惊呼打断了,与此同时,盗洞里出现了一条颀长的影子,那声音用宣玑勉强能听懂的雅音说:“妖!”
盛灵渊缓缓地推开宣玑,盗洞对他来说太矮了,他站不直,须得微微低头弓腰,他扶着石壁,像站不稳似的,低声叫出了一个名字:“阿洛津。”
宣玑突然想起方才的歌声在哪听过了——那是一首童谣的调子,他跟盛灵渊互相掩饰想法的时候,在那人脑子里听过!
第26章
盛灵渊的话音落下, 狭窄的盗洞里就闪烁起微光, 跟那些开在山壁上的花一样。
然后“影子”里的人从黑暗处走了出来。
那人个子不矮, 但身量单薄,连喉咙处也只是略有起伏,因此看起来有些雌雄莫辨的少年气, 长发绑了一头的细辫,又在脑后束成一把,形貌昳丽。他左半张脸上带着个鬼脸面具, 面具笑盈盈的, 人也笑盈盈的,葡萄似的眼睛又大又灵, 露出来一只,黑白分明, 讨人喜欢极了。
如果不是眉心有一个血洞,这个人就像电视上那些颇有异域风情的少年偶像。
宣玑皱着眉看了看面具人, 又看了看盛灵渊——来的这位是谁,他不知道,“阿洛津”这个名字他以前没听说过。但那个山羊胡说, 棺材里的“尸体”眉心被钉在棺材上, 而这位的眉心又恰好有个血窟窿,十有八九,水潭里的棺材就是这位的寝室了。
这里是巫人塚,外面有四万多具尸体睡大通铺,就他自己有“单间”, 可见是个万恶的统治阶级。
盛灵渊刚才提起过,巫人族里管事的叫什么来着?
宣玑问:“你是巫人族的首领……还是那个什么‘圣’。”
面具人既是古人,又是外族人,大概属于连他那时代的“普通话”都说不好的,更别提宣玑这种现代风格。他明显没太明白,一歪头,睁大眼,脸上露出疑问神色,这是个十分孩子气的动作,成年人做出孩子气的动作,要么会很做作,要么会有点神经兮兮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在他身上却很自然。
他天真无邪得很有说服力。
“首领。”盛灵渊替那人回答,“巫人族的最后一任首领,阿洛津。”
阿洛津听懂了自己的名字,眉开眼笑,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
宣玑脑子里的疑问成串地往外冒:“你认识他?不是,你刚才不是说巫人族是你灭的吗,怎么他见你跟见亲人似的?还有,他到底是活人还是死人……”
“你说呢?”盛灵渊瞥向他,宣玑的翅膀展不开,只能委屈地合在背上,盛灵渊的目光从合拢的翅膀上扫过,目光冷淡,像是一眼也不愿意多看一样,“阴沉祭召唤出来的,你说是什么。”
阿洛津高高兴兴地说:“见到我高不高兴呀,灵渊哥哥。”
“恍如惊梦。”盛灵渊喃喃地说,他叹了口气,朝那影子伸出手,有些虚弱的声音更像情人的耳语了,“阿洛津,过来,我看看你。”
宣玑可能是被他坑太多次了,一听魔头这千回百转的温声细语,下意识地往旁边退了半步,感觉这位又没憋好屁。
阿洛津却没有他这么机警,听了盛灵渊的鬼话,他呆呆地望向裹着枯草袍的男人,半张面具上浮起了红晕。
接着,他脸上的红晕上浮,泛到了眼圈处,面具也变成了哭脸:“我一个人被关在这里,不知道过了多久,被那些人用阴沉祭文强行唤醒。我想出去看看……可这是哪啊?这是东川吗?为什么东川会有这么多人?他们说什么,我一个字也听不懂。”
盛灵渊柔声说:“嗯,我知道。”
“我跟在那个人身后,感觉到了你在,所以一把把你拉了过来……灵渊,我好想你啊。”
盛灵渊头没动,眼皮缓缓地往下一点,又睁开,就像用眼睛“点头”:“我知道。”
阿洛津一步一步地朝他走过来:“灵渊哥哥,跳进赤渊里,疼不疼?”
“疼。”盛灵渊轻轻地说,“我应该受的。”
阿洛津看着他,受到了什么蛊惑,握住了盛灵渊伸出的手,他用一种哀怨的目光抬起头:“外面多了好多好玩的东西,他们在干什么,我都看不懂,但墙上的画会动,路上跑的铁虫子嗡嗡作响,到了晚上,到处都是五颜六色的灯,满街都是甜味,好像天天都有集市,比年节还热闹,他们都好快活啊,灵渊哥哥。”
盛灵渊握紧了他的手。
他俩说的是巫人语,宣玑从头到尾,一句没听明白,但直觉已经先一步向他示了警:“小心!”
阿洛津面具上委屈的表情陡然变得狰狞起来:“可他们凭什么这么快活,我好恨……”
话音没落,他背后涌出一大团花藤——就是山壁上会“流血”的品种,挟着不祥的香风,扑向盛灵渊。
而与此同时,盛灵渊猛地把阿洛津拽了过去,闪电似的扣住了他的喉咙,阿洛津比他矮半头,被他重重地抵在墙上,双脚离了地。
花藤卷上他的手,所经之处立刻皮开肉绽,盛灵渊不躲不闪,嘴里无声地念了一句什么,身后响起了蜂鸣似的动静,接着,漆黑的长钉从潭水中飞了出来,每一根都足足有半尺长,盛灵渊抄手接住一根,迅雷不及掩耳地直接楔进了阿洛津的眉心,把那面具人怨毒的表情楔在了原地!
血溅在他下巴和脖颈,接触到的地方像是给烫伤了,“呲啦”一下落一个血痕,接着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盛灵渊的表情纹丝不动,依旧带着点怜爱似的:“不开心就闭上眼,别看了。”
宣玑:“……”
他刚才到底在提醒谁小心?
这分明是两个狼人互相撕咬!
阿洛津面具上的五官放平了,目光悠远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盛灵渊:“我一睁眼看到你,还以为这是梦,可原来不是梦。”
盛灵渊没回答,手脚麻利地将几根长钉分别楔进了阿洛津的四肢。
“你是真的,陛下。”阿洛津换成了那种远古的雅音,“除了你,谁还能这样没有心肝?谁配为人皇?”
宣玑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称谓,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盛灵渊的背影。
他古语听力过不了四级,但……没听错的话,这小子方才说了“人皇”?那不就是……
最后一枚钢钉穿过阿洛津的身体,“呛”一声楔进了石头,人不动了,然而紧接着,山洞却震颤起来,一阵癫狂的大笑从四面八方响起来,分明是阿洛津的声音,听起来却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狭小的盗洞两头塌,两人躲都没地方躲,一下被扣在了里头。
杨潮盘膝坐在车后座,入定似的闭着眼,手里捏着宣玑的电子烟,开车的老罗跟平倩如都不敢吱声,唯恐打扰他“沟通宇宙”。谁知杨潮跟“宇宙”他老人家聊起来没完没了,眼看过了饭点,平倩如实在饿得心慌,小心地从兜里捏出一颗坚果,飞快地往嘴里一扔,杨潮忽然睁开眼,朝她看过来,一脸严肃的不满意。
平倩如立刻不敢嚼了。
杨潮:“给我一个行吗?”
平倩如:“……”
她连忙把一整袋坚果都塞到杨潮怀里:“怎么样?感觉到什么了?我们近了吗?”
“不知道,我说了,我时灵时不灵的,刚才突然什么感觉都没有了。”杨潮愁眉苦脸地说,“要不是咱们开过了,要不就是……”
“呸呸呸,”平倩如打断他,伸手用力拍老罗的座椅背,“肯定是开过了,罗哥,调头调头!”
“调什么头!高速公路不能调头!增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罗翠翠很有自知之明地抱怨,“靠我们几个……我们要是能靠得住,还在善后科混什么混?”
话音没落,他电话就响了。
“来了来了,”平倩如从后座探过身,拿起老罗的电话,“肖主任把‘风神一’派来了,让咱们发定位!”
这时,蓬莱会议室里,上蹿下跳的月德公手机忽然震了一下,穿黑中山装的老头借着喝水的功夫拿起来看了一眼,见有人给他发了一条微信:“异控局要搞小动作,‘风神一’的人来了,刚在机场落地。”
月德公脸上阴沉神色一闪而过:“那又怎么样,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
过了一会,那边很快换成了语音:“师父,他们好像直奔咱们的‘矿场’去了,怎么办?”
“矿场”是一个古墓,他们老祖宗留下来的,只挖到了最上层,下面是禁地——据说凡是下去的,没有一个能活着上来。
“特能”都比普通人敏锐,不用叮嘱也能感觉得到禁地危险,因此月德公从小就没有动过去一探究竟的念头。仅仅是最外围的一点东西,已经足够他们受益好几辈人了。
那里有无数古籍,其中很小一部分是古文写的,更多的,则是一种让人毫无头绪的鬼画符,月德公他们专门组织了一些人,主攻语言学,试图破译这些鬼画符。至今只破译了一小部分,还不足以让他们看懂那些艰涩的文字。
然而仅仅只是能看懂的部分,就已经让他们在无数同行中鹤立鸡群了。
除了古籍,更珍贵的,是一些古老的“咒术”。
“咒”这个概念,是他们那些用古文写的典籍里记载的,具体是干什么用的,目前还不太清楚,但这东西的强大之处在于,只要有道具,连普通人都能用,其中有一些杀伤力非常强,但神奇的是都有对应的解法,解咒之后,一点后遗症也不会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