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浇灭了他的火暴(84)
看到这个男生的第一眼,尼禄竟然想流泪。
在满是汗水和扬尘的操场上,黑发黑眼的男生发着光。他拉起弓箭,一脸专注盯向靶心,张开的弓弦顶到润泽的红唇。
尼禄直愣愣地盯着那两瓣红唇,感觉太阳在背景中炸裂成无数碎金片,接着耳边响起碎片下落的泠泠声。
他立刻去查了那个男生。
从找到的资料得知,他叫罗德,也是普戈梅斯大学的学生,去年以体育特招生的身份被这所全美顶尖的大学录取。
然而,他的家庭出过一些问题。外祖父因经济诈骗而坐牢,父母也或多或少地牵扯进去。除了上学,他不得不打工来挣学费和生活费。
尼禄按亮设计师专门定制的Vertu手机,打开前置,用纸巾擦去因为紧张鼻头沁出的汗珠,整理一下卷卷的银发,对屏幕里的自己做一次深呼吸。
没等多久,罗德就来了。黑色大裤衩,宽松白T恤,脚上蹬一双一看就很便宜的人字拖。
尼禄僵硬地站起身,神情拘谨,以长期游历于社交场合形成的礼仪,一本正经地向罗德伸出手。
罗德应付式的握一下,就坐到对面,白餐巾铺上膝盖,表情有点冷淡。
“你好,我叫尼禄,和你同级,不过我是修习政治学的。”尼禄羞赧地做着自我介绍。
“很高兴认识你。”罗德礼貌又疏远地说,“点菜吧。”
衬衫熨帖的服务生送来两份写有三种语言的菜单。
尼禄翻动菜单,说道:“头盘上鱼籽酱和水果沙拉,备注口味要偏酸。冷汤要撇去浮沫的奶油汤。煎鹅肝备注放红酒,不要迷迭香。生牛肉配芥末酱,再搭巴马臣奶酪片和火箭菜。”
他阖上菜单,“至于主菜和甜点,我们等一会再点。”
服务生飞快地记下要求,看了对面的罗德一眼,“先生,您需要什么?”
罗德把还没看的菜单放回桌上,平淡地说:“一杯冰啤酒。”
菜品在桌上摆好,玻璃杯里的啤酒冒着泡。
“你的学业忙吗?每天都会做什么?”尼禄提问,希望能打开话题。
罗德叉起一块没蘸到沙拉酱的水果,“不忙。体育生不像你们那样严格,我们只要保证每天的体能训练就可以了。”
尼禄切下一角鹅肝,“我们每天都要做政策分析,制成幻灯片,给身为政客的教授们做汇报。有时候还要赶飞机去其他国家。”
“政治学是普戈梅斯最好的专业。”罗德说,“你前途无量。”
尼禄吃掉鹅肝,说道:“其实我不并喜欢这个专业,说起兴趣,我更喜欢音乐或艺术。但我爸妈要我和他们一样修学政治,我妈为了让我死心,甚至砸坏家里的钢琴和小提琴。”
罗德瞧他一眼,“你的父母从政吗?”
尼禄点了点头,“不光是父母,我的祖父母甚至曾祖父母都从政,我也不得不走上这条路。我爸在我两岁时,被利益冲突的政敌暗算过,幸好抢救了过来。但尽管如此,他还是要做一名政客,我妈也被他洗脑,整天拿他为范例来贬损我。不过,他们的感情很好。”
罗德神色依旧冷淡,不声不响地挑出青豆荚里的豆子。
“你现在住在哪?家里吗?”尼禄问道,“听说你是本地人。”
“不是,我和一个读矿石材料的同学合租。”罗德说,“我家的房子被政府收走了。我爸意外出车祸死了,我妈现在在坐牢。”
尼禄很震惊,餐刀铛一声碰到瓷盘,“对……对不起,罗德。我不应该提这事。”
“没什么。”罗德平静地说。
尼禄望着那对冷峻的黑眼珠,转移话题说:“我之所以找你,是想请你教我射箭。那天你在运动会上,简直夺去操场上所有人的风头。当然,授课的价钱你来定。”
罗德为自己盛一小碗奶油汤,说道:“凭你的经济条件,完全可以找一个专业的射箭运动员。我只是在大学|运动会上赢了一把,不怎么专业。而且……”
他顿一下,“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尼禄心底一凉。
罗德放下餐具,将杯里的啤酒喝光,“我吃好了。”
尼禄愣愣地看着他,“可是……你还没有吃主菜。”
“我还有工作要做,今天是抽时间过来的。”罗德站起身,推开椅子,“谢谢你请我吃饭。冰啤酒很好喝。”
尼禄眼睁睁的,看着他踩着人字拖走过大理石地板,穿过大门,最终消失在云雾般的毛玻璃窗后面。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悲痛让他晕眩。
尼禄连手机都没顾上拿,狂奔到餐厅外,冲他的背影喊道:“罗德!”
罗德停住脚步,回过身,背后是城市路口的红绿灯和游动的车灯。
尼禄跑到他面前,气喘吁吁,用料不菲的衬衫在后背洇湿一小片。
“罗德……其实我想说的是,我喜欢上你了。虽然这么说很冒昧,也显得我很轻浮,毕竟我们才第一次见面。”尼禄红着脸说,“但我在操场上看见你时,一股像火山爆发的热流让我快昏厥过去,我甚至觉得我正是为了那一刻而出生的。你可以说我是色|欲熏心,也可以说我是个死在情绪里的废物,但是……”
他小心翼翼去挽罗德的手,“可以给我一个追求你的机会吗?”
罗德看到他鼻梁上的一小片雀斑,没有抽回手。
……
这一世的尼禄对罗德展开持久的追求。罗德拒绝过他无数次,但他一直没放弃。
本科课程结束后,尼禄研读法律方向,在法学院取得硕士学位。在父母的建议下,他决定一边攻读博士学位,一边进入法院工作。
而罗德在大学毕业后,选择留校任教,做了一名体育老师。
监狱里,监狱长接待了尼禄,递给他一张假释准许单。
罗德的妈妈因为参与经济诈骗,被判刑二十年。从业于司法的尼禄付出大量金钱,打通人脉关系,最终以“有明显悔改意向”为由,假释了罗德的妈妈,让她脱离监狱。
他把假释准许单拿给罗德看时,首先脸上就被重捶一拳。
“你疯了?!”罗德震惊地说,“你才刚刚在法院坐稳位子,万一出事……”
“我所走的一切程序都是合法的。”尼禄擦掉嘴角的血,“只是让那些决定假释名额的人,优先考虑你的妈妈罢了。”
罗德声色严肃地说:“不行。这是贿赂……”
“这不是贿赂,是结交朋友。”尼禄挨近他,“我所做的一切都合法,任何人都不会挑出问题的。放心吧,罗德,相信我的能力。”
罗德仔细看过假释准许单,转身背对着他。尼禄看到他的肩膀在发抖。
“……你这个愚蠢的、比不认输的斗牛还顽固的家伙。”罗德背对着他说,嗓音干涩,“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为什么就不放弃呢……”
尼禄已觉心如擂鼓,抱住他单薄的肩膀。
“罗德,我爱你。每次看见你,我都觉得我们已经认识很久了,尽管实际上才四年。”就像之前无数次的表白一样,尼禄认真地说,“我知道你因为现实、家庭和我的事业一直很犹豫。但你要相信我,我可以处理好这些,答应我好不好……”
罗德没说话,凝视他认真的脸庞,视线从卷卷的银发、到还在出血的嘴角。
他的手指抚上红肿的嘴角,轻轻抹去上面的血,神情复杂地说:“疼吗?”
尼禄愣一下,接着脸庞像焰火点亮一样,惊喜地浑身颤栗。
“疼。”说罢,他握住罗德的手,身体倾上去吻他的双唇。
……
在与罗德恋爱的五年时间里,尼禄顺利取得博士学位,升职到华盛顿的司法部工作,远离了父母的管束。
他在华盛顿购置一套房产,还将罗德的工作调到当地的大学。
经济和事业的独立,让他越来越有自信,最终在同居三年后向罗德求婚。
结婚的时候,他们都刚好三十岁。
“为了我们的新婚蜜月,我请了十天的假。”尼禄下班回来,脱掉笔挺的官员制服,将西装外套挂在晾衣架上。
罗德在厨房里,拉开百叶型的推拉门,伸出头说:“先把门口的垃圾倒了,然后吃饭。”
结婚之后,尼禄说服罗德辞去工作,像藏娇一样将他藏在家里。他一个人的收入完全足够一个两人小家庭的开销。
尼禄倒完垃圾回来,换上舒适的睡衣,蹬着一双棉拖鞋,帮罗德布置餐桌和端菜。
冒着热汽的牛奶粥撒着蔓越莓干,淋满香草糖浆的华夫饼,微焦的面包片夹着蓝纹奶酪,五分熟的牛排浇着波米滋汁,装在有彩椒片和西兰花的平盘里。
罗德脱掉素色的围裙,为尼禄倒一杯橙汁,端到他手里。
在牛奶粥氤氲上升的水汽中,罗德的眼睛和嘴唇晕开颜色,黑和红就这样印在浅白的背景色中。这一刻尼禄犹如看到一副莫奈的名画。
“罗德……”尼禄端着橙汁,呆呆地说。罗德这两个字一说出口,就能感到心口一阵暖流。
他热泪盈眶,感叹道:“我怎么这么幸福啊……”
罗德笑了笑,舀起一勺牛奶粥,温柔地训他一句:“少矫情。”
两人安静地吃起晚餐。尼禄把牛排以及用来装饰的彩椒都吃干净,兴奋地问道:“我们的蜜月旅行,你想去哪里?”
正切着牛排的陶瓷餐刀停住,又动了起来。罗德想了想说:“罗马。”
尼禄惊诧一下,笑道:“我和你想的一样。”
……
罗马的天空比华盛顿更蓝。
大理石廊柱剥蚀,雕花圆柱的万神庙尽管由政府定期护理,墙根处也有裂缝。曾在古时举办过无数盛会的广场,也风蚀严重。残存的圆形剧场,拱门和雕像都被毁掉一半,落日一照,有厚重的历史感。
时过境迁。
罗德和尼禄戴着墨镜,背着双肩包,根据地图参观景点。
他们从废旧的元老院回来,准备去看对公众开放展览的皇室陵墓。
架着电灯的墓穴里,两人跟着同来参观的游客,经过一处处华丽又复古的陵墓。每一处陵墓前都竖着一块墓碑,刻着逝者的性命和墓志铭。
有两处陵墓建得很近,墓碑也是紧挨着。罗德注意到,拉着尼禄走过去。
他们隔在栅栏外面,墓碑上的字很模糊,而且都是拉丁文,根本看不懂。栅栏旁竖着一个写着英语的标识牌,那是对陵墓的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