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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中钉(36)

作者:何缺 时间:2021-06-29 08:47 标签:破镜重圆 狗血 民国

  琛叔不敢轻举妄动了,又把手缩了回去。
  “誉阳啊,有什么事咱也不能拿人命开玩笑啊!”陶玉拍着大腿叫起来。
  “妈,我没有回头路了,”段誉阳丧心病狂发出笑,“不过没关系,咱们马上什么都有了,我这位好弟弟刚才已经同意把段家的股权都转给我们,我们终于也能抬起头做人了。”
  段轻言浑身一激灵,霎时清醒过来,他猛看向段路昇,依旧只能看到他没有任何波澜的眼底。
  “二爷…”琛叔向段路昇走了几步。
  “你别动!”段誉阳冲着琛叔的方向吼了一声,随后说,“刚才说的你都听见了吧。”
  “二爷…”琛叔刚想开口,段路昇却打断了他:“照他说的做。”
  趁着段誉阳注意力分散,段轻言蓦地低头咬住他的手腕,段誉阳震怒,刀口从段轻言肩膀穿刺而过。
  剧烈的疼痛瞬间侵蚀进段轻言的五脏六腑,模糊了他的视线,顷刻间,一声“言儿”和“砰”的一声巨响同时在他耳边炸开。
  箍着他的两条胳膊垂了下去,附着在他后背的力量一下弱了,随着陶玉尖叫响起,身后传来巨物重重磕碰在地的声音。
  段路昇扶着腿磕磕碰碰奔他而来,段轻言失魂落魄,刚准备回头看一眼巨响的来源,已被赶至身边的人搂进怀里,一只温热的手心覆上他的眼睛,他只看到柔软的黑暗。
  “二爷,二太太晕了。”琛叔冲这头喊。
  匕首还插在段轻言肩头,不断涌出的血液染红了他如雪的外衣,他渐渐感觉意识缺失,然后被人打横抱起。
  “言儿,你别睡。”
  段路昇的声音好像染了些哭腔,段轻言也说不准,他从没见过段路昇哭。
  “二爷,言儿好疼。”
  段轻言忽觉胸口疼了起来,只是好奇怪,方才他明明感觉匕首只是刺进他的肩膀。
  他低下头,见一把枫木刀柄立在自己胸口,便知刀锋已深入骨髓。
  颤着的手刚要碰到刀柄,就被叫住了,“别碰,拔出来会流更多血。我们马上就到医院了。”
  说话间,视线内的天花板已换成无尽的天,然后再是轿车顶盖。
  他躺在段路昇的怀中,全身都失了力气。
  “二爷,言儿好冷。”段轻言吐出几个轻飘飘的字。
  手被段路昇越捏越紧,想睁开眼再看一看他,眼皮子却沉重如铅块,只有微弱阴冷的光线进入眼底。
  “言儿,别睡,马上到了。”段路昇低下头来贴了贴他的脸。
  不知为何,段轻言觉着段路昇的脸颊竟有些冰凉湿润。
  段轻言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寒冬已至,地球像被冻死了一般,空气被冻成稀碎的冰碴,到处是树木折裂的咔嚓声。
  他看不见自己,却能听见低低的呜咽声,就在他耳边,捆得他很紧。
  不知何时,呜咽声被风声湮没,冰碴融化,太阳像火球一般出现,把火一样的红光倾泻到死了的地球上。
  地球活过来了。
  农历新年二月,段轻言穿一件竹青衬衫,露出白皙的颈子和手腕,脚下是薄薄的布鞋,脚踝光滑纤细。
  他如今住的房子坐落在山坡,踩在院子的草坪上,扒着护栏往外望,能看见香港的海。
  几个月前,他被送到了香港,与他一道来的有陈管家和阿秀,还有齐耿。
  胸口的伤口长出了新肉,鲜红的疤痕触目惊心。医生说他命大,伤口再偏移半寸他就要送了命。
  这栋小洋房加上花园也没有段公馆的主楼大,但在寸土寸金的香港已是顶豪奢的住所。
  洋房共三层,阿秀跟齐耿住在一楼,陈管家住二楼,段轻言住顶楼。
  段轻言醒来时人已经到了香港,陈管家告诉他说:“上海最好的医生都跑来香港避难了,二爷让我们先带你来香港养伤。”
  段轻言沉默片刻,只问:“他人呢?”
  “二爷还在上海。”陈管家这么回答他。
  “我要回去。”段轻言掀了被子就要下床,忽然咳嗽不止,几乎咳得伤口撕裂。
  “小少爷使不得,”陈管家急急扶住他,说,“二爷他自有打算。”
  “二爷他自有打算…”陈管家叹息着又重复一遍。
  如今他来香港已有数月,甚至过年的时候,段路昇也没有将他接回去的意思。
  段誉阳与二太太后来如何,阿秀与齐耿皆不知情,他去问了陈管家,陈管家只是拿袖口一抹眼睛,便什么话都不说了。
  大家似乎都避讳着谈到上海。
  来香港后,他问陈管家最多的话便是“二爷可有拍电报来”。
  一次也没有。
  段轻言一次梦见自己被段路昇抛弃流放到了孤岛,竟生生在梦中哭醒过来,然后又捂着胸口疼晕过去,直到次日重新在医院醒来。
  身上有伤,他极少离开洋房,常是阿秀跟齐耿下山回来后,把外界的消息带给他。
  比如山脚下驻扎了密集的军队,路面上皆是临时搭建的简易房,住着逃难的大陆人。
  又比如,到处在卖罐头装的牛乳,便于储藏的牛羊肉干,还有一麻袋一麻袋的白面包,麸皮面包。
  段轻言要阿秀替自己买一份报纸,阿秀只是支吾着说附近没卖,就没再理他了。
  阿秀走后,段轻言单独去找了齐耿。齐耿被问急了,只说:“弟弟勿再问了,法租界很安全。”
  段轻言的心落至谷底,他知道自己在他们口中得不到实话。
  于是有一天,医生来给他换药时,他提前支走所有人,问医生道:“我打算明日回上海,先生可方便与我一道去?”
  医生霎时惨白了脸色:“万万不可啊,日本人早打到租界去了,每天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只有想出来的,没有想回去的!”
  段轻言的身子如浮萍一般有些飘忽起来,心头是欲呕不呕,面色苍白得可怕。
  脑子嗡嗡作响,似有一只无形的手将他拉回几个月前,他又听见那道低低的呜咽声。
  他被箍得很紧,脸上滴到冰凉的水。他听见有人在他耳边,一字一句说:
  “言儿,我会去找你,你要等我。”
  段轻言低下头,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直往下掉。
  医生还在说着:“谁也没想到能打到英法租界去啊,日本人太狠了,飞机大炮对着高楼建筑就是一通轰炸,什么君悦赌场,君悦戏院,跑马厅啊……里面的职员董事听说死的死,伤的伤,现在谁还敢回去啊……”


第48章
  段轻言被陈管家、阿秀和齐耿轮番照顾着,一开始他伤势严重时,阿秀喂他吃饭,齐耿替他擦洗身子,后来他伤好些了,几个人还是围着他打转。
  陈管家为他买回许多书,塞满房间大大小小的角落,段轻言书看得越来越快,几乎是囫囵吞枣,不求甚解,甚至刚拿起一本,走着神翻完就当看完了。
  有时他突然把书一丢,哀求陈管家为他买一张回上海的船票,陈管家老泪流得比他更甚,说:“小少爷,我知瞒不住您,但如今上海是切不可再回去了。”
  一天夜里,段轻言再度被那天医生的话惊醒,醒来时,盯着刷得惨白的墙壁,只感觉一阵眩晕,眼泪兀自又流了下来。
  眼泪流尽了,喉咙有些干涩,窗外的海浪声由远及近,冲撞上他的耳膜。
  他闭着眼也能看见蓝色的月光,从窗棂的缝隙爬进来,啃噬着他眼底,要他合不了眼。
  再睁开眼直直看着天花板,指腹抚摸上锁骨处的扳指,这个已经快被他摸得透亮反光的扳指。
  香港的四季没有什么分别,皆是热气腾腾,短袖薄鞋。
  一转眼,他来这里已有半年,伤好得差不多的时候,阿秀跟齐耿两人每天换着花样为他提供消遣,带他去山脚下的思豪酒店看电影,听广东戏,去青鸟咖啡馆、印度绸缎庄,吃九龙的上海本帮菜……
  一次段轻言吃着松江鲈鱼,眼泪忽然掉下来,着实把阿秀齐耿吓了一跳,从此再不敢随便带他吃上海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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