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赝君(10)

作者:麦客 时间:2021-11-17 10:41 标签: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近水楼台

  沈育听得好笑:“丞相就不告状么?”
  “段相是我舅舅,”梁珩狡猾地眨眼,“当然向着我。”
  本朝皇后段氏,乃丞相段博腴亲妹。段家出身田地,世代为农,祖辈积德出了个天赋奇才的段博腴,从小小一个文吏做起,凭借坚持努力与出色的业绩,屡受提拔,直至丞相长史,终于得文神皇帝青眼,高居宰相之位。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农家女段氏也受封金册入住中宫,更诞下皇长子珩,立为储君。
  照理说立子削母,文神皇帝又素萦疾病,多少也该担心外戚坐大,然而段家却颇得信任,连年屹立不倒。
  “我一个人可写不来,”梁珩说,“要是不懂,我能找你帮忙么?”
  他托着两腮神情又烦恼又依赖,尾廊里花影树影摇得沈育一时恍惚,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很快他就知道自己应了一件怎样麻烦的差事。
  好容易得一个凉爽的夏夜,他躺在自家院里乘凉,下人跑来说太子差人急着找他。
  放假一天,他刚在家中书房摆好笔墨,准备自己的课业,下人又通报说信州在家门口等着接他去储宫。
  大清早,鸟都还没出来觅食,沈育打开门就看见信州在外面。“殿下通宵未眠,思来想去觉得昨日与您拟定的命题不太好写,今天想换一个,找您商榷,”信州恭敬地做个手势,“这边请。”
  住对面的沈矜开门就见儿子早饭还没吃又被叫走了。
  “爹……”沈育自己都有点可怜自己。
  沈矜十分满意:“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勤奋很好啊。”
  沈育:“…………”
  梁珩在配殿书房里等待,笔杆咬秃了两支,正在咬第三支,面前铺开的纸页上能辨认出的字写了没两个,全是涂黑作废的书痂。
  看见沈育,梁珩眼睛都亮了:“来来快坐。”
  沈育饥肠辘辘跪坐在他身边,忍不住提出由自己代笔半天内完成算了,省得梁珩“着急上火、通宵不眠”。
  “真的很难吗?”沈育觉得自己需要对梁珩的水平重新有个判断,“为孝十论,并非一定要写南亓孝子列传,只记录你与陛下平日的父子相处也未尝不可。”
  孰料话说到这份上,梁珩还是咬笔杆,半晌说道:“孔圣说孝是无违,我想来想去,只有无违可以写。”
  他不甚好意思地笑起来:“我父从不涉足储宫,每每我进王宫去,他都病得躺在榻上,咳嗽不停,看见我时咳得更厉害,黄门与疾医便蜂拥而上照料他,我只好退下。日常便是如此,想来想去,我也不知道写什么。”
  他说完拿墨笔将纸页上仅有的几个字也涂黑,重写了“无违”二字,垂着头思考起来,叫沈育看不见他的神情。


第8章 凤阙台
  父子相处或严厉或温馨,总在细节处藏真情。为孝十论从前沈育也写过,写的时候头疼不已,自觉也没多少父慈子孝可言,那时他还挨着沈矜的戒子鞭,隔三差五就得趴着睡觉,晾晾背上伤痕。
  后来宋均提点他,讲到自己家里的情况。宋均还在郢川读书时,就十分向往汝阳四大学塾,奈何农家出身的父母思想守旧,认为读书能识字算账就行了,儿子总有一天还得回地里帮忙。
  两代人为此闹得很不愉快,宋均自认为一腔宏图都被父母拘束了,曾经满怀怨念。然而后来他上汝阳求学,资费还是家中卖粮典当凑来的,他在学塾的每一天,想到家中二老为此节衣缩食、供他像供一尊菩萨,就备受鞭策而越发勤奋。
  “先生每次敲打过你,半夜要偷偷来上药的,你睡得熟,想必是不知道。”
  梁珩或许也是如此,沈育心想,他只是没看见,并非陛下不疼爱他。若非出于父子情谊,文神皇帝又怎会拿皇家颜面开玩笑,诏令四师为梁珩讲学,接二连三气走了崔显等人,还要请来沈矜。
  连日来梁珩为了写孝论熬了不少夜,白天上课无精打采,常靠着沈育肩头就眯起眼睛睡昏过去。
  沈矜用竹简敲一敲书案,梁珩惊醒不到半盏茶功夫,又歪在沈育身上。
  “你回你自己位置去,”沈矜不满道,“别总让他靠着。”
  沈育也无可奈何:“我一走他就歪地上了。”
  梁珩睡梦中发出一声认同的哼哼。
  所幸功夫不负有心人,最终真给梁珩磨出一篇论述来,写了满满两大页麻纸,沈育改过后他再誊抄一遍,工工整整,无可挑剔。
  “陛下何时考校功课?”多日过去,沈育等得不耐烦了。
  梁珩也很茫然,他做准备的时候兴高采烈,浑然不觉这么多天以来文神皇帝是一次也没再提起过考校的事。
  他们在清凉殿孙厢里贪凉,吃冰镇过的荔枝与脆李,果汁清甜爽利。经过一番课业合作后,梁珩显然把沈育划进了自己人的范畴。
  信州跪坐在二人身边,将剥好的荔枝放进冰盘,敛眉一言不发地听他们聊天。
  “那可能是……”梁珩想来想去,“最近病情又加重了,没空管我吧?”
  “你自己的父亲,病情如何你也不去探望?”沈育一皱眉,梁珩就有点瑟缩,辩解道:“无诏不得擅入宫闱!”
  沈育道:“你是太子,不是臣下,皇帝是你的父亲,探望父亲病情还需要什么诏书?他不来就你,你不懂得去就他?把你的功课带到陛下寝殿去,念给他听。”
  信州看了沈育一眼。
  梁珩先是目瞪口呆,仔细一琢磨,竟觉得此主意十分不错,顿时眉开眼笑:“那你要陪我一起,若是父皇提问,答不出来时你可得救我。”
  沈育满口答应,咬着李子,目光越过冰盘与总打量他的信州对上。这个惯来温顺的侍人眼中有某种隐晦的含义,那时沈育尚且不懂。
  望都闾巷在北,王宫在南,储宫在王宫的更南边,风水上称为倒骑龙。此类格局历代都极为罕见,之所以这样建造,乃是因为国朝的先祖被塞外鸟夷人打退到涿水以南,偏安一隅,为了警醒子孙后代夺回故土,于是令王城坐南朝北,取名“望都”,是北望故都之意。
  沈育从前只在书上读到过王宫章仪,记载其斑斓金碧、崒然峻峙的文赋诗句脍炙人口,章仪宫是南朝威严所在,时人莫不憧憬向往。
  高宫室,大苑囿,琉璃瓦,白玉阶。楼阁廊庑绵延不绝,置身于宫道,左右视线皆为高墙所阻,身后是禁中护卫把手的宫门,身前是不知通向何处的石道。
  梁珩带着沈育三绕两绕,彻底迷了路。
  “半年前我来的时候,”梁珩稀里糊涂地走进死胡同,“这里还没有墙啊。”
  他上一次进宫竟然是在半年前……沈育扶额。
  巷道侧开一道拱门,门里出来一面白小生,向二人行礼:“殿下,请随臣来。”
  这是个阉人,梁珩认得他,据说半年前迷路也是这位宫人领他出来。
  “殿下只记得去东市陈玉堂、西市解绫馆的路,十天半月也不见得进宫一趟,当然不识方向了。”宫人打趣太子。
  梁珩脾气好得很,呵呵笑道:“父皇不喜见我,我来得勤了岂不是惹他烦。”
  宫人领着七拐八绕,走到人多处,放眼望去清一色是白面无须的黄门侍郎,不曾见一位宫女、一个护军。行步在王宫里,仿佛梁珩与沈育才是异类。
  到达前殿广场,龙尾道前是一左一右两座阙阁,中间复道相接,绘以五彩覆盖白瓦,华美如飞虹。
  走得越近,人便越小,阙台越巍峨高大,令人仰止。
  左为天禄,右为凤阙,书中称为龙凤双阙,台阶有数百级,即使身强力壮的青年人徒步上阁,也不禁气喘如牛大汗淋漓。
  宫人领二人往凤阙去:“陛下在阁里。”
  沈育有些意外,以文神皇帝弱不禁风的身子骨,闲来没事爬阶梯为乐?
  很快他就知道了原因——凤阙下停着一架肩舆,梁珩熟稔地往垫子上一坐,两个壮实的黄门就要将他架起来爬台阶。 Fxshu.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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