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腿处有隐隐的疼痛传来,大约是在冷水中待得久了,有些抽筋,力气也渐渐支应不上。
谢执很轻咬了咬唇,视线落在眼前模糊的人影上,停了不知多久,才赌气一般地,朝着周潋伸出了手。
回去若是着了风寒,便要一并归到这傻子头上去。
周潋搂住谢执的那一刻,才惊觉怀中人原来这般轻,单薄的,仿佛纸糊的一层美人灯。
那双雾一般的长睫半合着,睫根处凝着细密的水雾,唇上没了半分血色,再不见往日里一抹杏子红。
他将猫拎过来放在头顶,动作很轻地揽着谢执,小心翼翼地往岸边游去,唯恐力气大些,怀中人便就此揉碎了。
一边游,一边俯下去,同怀中人凑近了,触到他冰冷濡湿的脸颊,声音微颤,低低道,“阿执,睁一睁眼。”
“别睡。”
从看到这人在水中的那一刻起,周潋就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冷静与理智。
谢执悄无声息地伏在他怀中,心中陡然升起的惧意堆叠成网,一寸一缕,几乎要将他扯碎成片。
他的声音嘶哑着,喉中灌了冷水,腥甜泛上来,几欲作呕,不知唤了多久,怀中人搭在他胸前的手指才很轻地动了一下,微微抬起。
冷白的指尖落在周潋下巴上,点了一点,仿佛失了气力一般,又软软地滑了下去。
谢执的唇微微张合,周潋凑上去细听,婆娑水声之中,这人声音低得很,吐字都不大分明。
“傻子……”
两人此刻已到了岸边,远处灯火通明,有杂乱脚步声朝着此处而来,大约是此处动静太大,终于惊动了看守园子的仆从。
周潋伸手把住竹篱边沿,重重地喘了口气。
他游了一趟,身上衣衫湿透,眉梢发间俱是水迹,明明在刺骨的冷水中浸了不知多久,一颗心却因着怀中人模糊不清的两个字而剧烈跳动着,好似要从腔子中蹦出来。
他的视线往下移,对上谢执水墨画一般的眉眼,鬼使神差,几乎是莽撞地低下头去,蜻蜓点水一般,在后者的额上很轻地亲了一记。
隔着湿透了的两重衣衫,二人肌肤相贴,再不曾这样亲密过。
怀中人细密地发着抖,不知是冷得还是被周潋的轻薄之举气得,木芙蓉般的手指颤颤地抬起,还未来得及动作,便被罪魁祸首攥在了掌中。
下一刻,轻薄人的登徒子突兀地愣住了。
怀中的这位谢姑娘,似乎……太过平坦了些。
第52章 黄粱梦
周潋怔在了原地,面上罕见地带了几分茫然之色。
他不是没有同谢执近身接触过。
那一回假山石侧,谢执为寻猫崴了脚,他将人负在背上,一路送回寒汀阁时,分明……不是这样的触感。
“谢姑娘……”他迟疑着,下意识地用回了从前的称呼,心中骤然生出几丝莫名的惶然,连自己都说不分明。
“放开……”
小腿处的刺痛一阵阵袭来,谢执试了几次,也没能将手指从周潋掌中抽出,心中又气又急,甫一出声,经了冷风,又剧烈呛咳起来,昏沉沉的,点漆般的眉眼带了湿漉的水意,素白侧颊上隐隐沁出一层薄红,愈发显得像受了欺负一般。
月色如练,薄而透的一缕,明晃晃地落在了二人身上。
周潋的视线无意中停在谢执颈间。
目之所及之处,他的呼吸猛然一滞。
揉乱的衣领之下,先前被脂粉刻意修饰遮掩过的结喉露出了原本的形状。
那样的轮廓,并不似寻常女子该有的。
周潋心中霎时好似掀起一片惊涛骇浪,先前几丝莫名的惶然几乎要凝成实质,扼紧了他的喉咙。
他一时连素日里恪守的礼仪都顾不得,视线从凸起的结喉,再到湿衣衫裹着的平坦胸脯,停了半晌,才一点一点回落到谢执脸上。
乌发云鬓,如画眉眼,凌霄花簪斜斜别在发间,一如枝梢新落的三月雪。
是他前日里买来,亲手送给心上人的那一支。
周潋紧紧盯住那枚发簪,心中升起几分难以言喻的荒唐之感。
谢执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要在这样不宜叫人觉察的细枝末节之处作假?
她到底……想要遮掩什么?
最简单直接的答案呼之欲出,周潋发狠地咬牙,近乎是自欺欺人般地将那个念头甩了出去。
仓促之下力道不稳,牙齿咬破了口中的嫩肉,舌尖有隐隐的血腥气泛上来,涩苦的,像是将肺腑都翻绞在一处。
一番耽搁间,杂乱脚步声渐近,穿灰布衫的小厮初一一脸慌张,冒冒失失地先冲到了周潋面前。
“少爷!”
“哎呦,可了不得,您怎么样?您没事吧?”
“您这是……这是掉湖里了?”
周潋刚回过神来,听见初一叫嚷,心中一凛,抬手扯下了外衫,往谢执身上一罩,将人严严实实地遮在了怀里。
初一正大惊小怪着,冷不防凑近了,这才瞧清楚自家少爷并非独身,那怀里还抱着个人呐!
瞧那身形,还有少爷那副宝贝样子,分明就是个姑娘家。
老天爷,这四下无人的荒僻地界,少爷抱着个姑娘不提,俩人还一并湿了个透,真要传出去……
初一打了个激灵,还未出口的音瞬间便哑了回去,下意识地便站去了周潋身前,遮挡一二,免得后头的人再瞧见。
这片刻工夫,周潋也认出了眼前的小厮身份。
初一素日里同清松要好,人也是个机灵的,虽嘴贫了些,却靠得住。
想到此处,周潋微微松了口气,见着后头众人有围上来的趋势,低咳一声,开口道,“不必惊慌。”
“我方才在湖边散步,失足掉了下去。”
“身边小厮为了救我,也跳了进去。”
“折腾一阵,方才爬上岸。”
这便是将谢执的身份掩过去了。
光线模糊,又有初一在身前遮掩,他怀中人究竟是谁,谁也瞧不清楚。即便有谁心存疑虑,也没胆子越上前去掀了衣服瞧个究竟。
周潋说是小厮,那便只能是小厮了。
“少爷无事便好,”初一极有眼色,忙高声应了一句,又道,“那小的这便送您回去吧。”
“这天黑路滑的,您可小心别摔着就是。”
“嗯,”周潋应了一声,又淡淡道,“今日是我心血来潮,惹了这桩麻烦。”
“没什么要紧的,诸位便散了吧。”
“此事也不必叫老爷知晓,不然万一闹了误会,到头反而怪各位没当好差事,也不大妥当。”
“诸位觉得呢?”
周潋话音淡淡,却自有一股威慑之力。守园子的下人们原就担心罪过落到自己头上,这时听见主家放了话,乐得省事,告过罪,便三三两两散去了。
待没了旁人,周潋悬着的心才勉强松了一半,抬手朝一脸紧张的初一招了招,低声吩咐道,
“去寻一顶青呢小轿来,悄悄的,别惊动了人。”
“抬轿的要是你信得过的。”
初一不敢乱问,只喏喏应是,不一会儿工夫,便将人和轿子一并领了来。
周潋犹疑片刻,将掩在谢执身上的外衫又往上拢了拢,确保完整地将人遮住了,并未露出半分,这才小心翼翼地将谢执放进轿中。
猫窝在他肩头,湿漉漉的一团,大约也是冷的,没精打采地叫了两声,怪可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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