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江湖里(40)
苏潋陌摇摇头,叹气说:“我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你,原来你还有这么多奇怪地方。”
沈昀将野鸡翻了个面,继续烤起来:“没有谁能够真正了解另一个人。”
苏潋陌被那股香气吸引了,干脆在一旁坐下:“你说昨天晚上那伙人会是谁?”
沈昀道:“他们准备充份,布局周密,只抓死不抓活,所以不会是无瑕山庄。”最后四个字让沈昀心头一颤,却没有在神情中显露出分毫。
苏潋陌沉思道:“会不会是陈家,或者唐门?”
沈昀摇头道:“唐门最擅于用毒与暗器,从他们放箭及下毒的手法来看,并不算得高明。”
苏潋陌频频点头,表示赞同:“确实如此,唐门要是手法这么拙劣,早就从江湖上销声匿迹了。但陈家不同,他们没有家传武学,甚至算不上江湖人,但以他们的财力,足够让数之不尽的人为他们卖命。”
野鸡被烤的外酥里嫩,就算没有加任何调味料,凭那股香气也足够叫人垂涎三尺,苏潋陌顿时觉得饥肠辘辘,不禁咽了咽口水,听沈昀说道:“除了陈家之外,也有可能是任何一个觊觎赤霄剑宝藏的人。”
苏潋陌饶有兴趣问:“但你第一个就否认了无瑕山庄,这是为什么?”
沈昀手上动作一滞,过了半晌才开口说道:“他不会这样做。”
苏潋陌的眼神深了几分:“看来你所在意的只有那位慕少庄主。”
野鸡已经烤好了,焦黑的表皮往下滴着油,沈昀连着棍子递给苏潋陌,静静地说道:“这是我唯一的要求。”
苏潋陌脸上带着笑意,晨阳落进那双微微弯起的桃花眼里,令人猜不透这里面的深意:“用一只烤鸡做交换?”
沈昀望着他,一字一句道:“不,用我做交换。”
明媚的阳光在枝桠间流连,斑驳光影洒在苏潋陌的衣上,大病初愈的脸色仍旧苍白,却因为那双邪气四溢的眸子生出几分妖冶,他低头看了看这只喷香冒油的烤鸡,似乎在思量值不值得去做这场交换。过了许久,他劈手接过烤鸡,撕下一条鸡腿塞进嘴里,笑眯眯地回答:“好,我答应你,我绝不伤他性命。”
沈昀沉重地叹息一声,说道:“多谢。”
烤鸡皮酥肉嫩,苏潋陌吃得满嘴是油,连一口都没有分给沈昀,当然,在他心里认为这是因为沈昀没有食欲的关系。他们的马昨夜就牺牲在毒箭之下,现在重新找代步座骑才是最要紧的事,他们向一名打柴的农户问清楚方向,才沿着路往山下走去。
山脚边就是农户所说得那个小镇,正赶上散了早市,一名马贩子拉着几匹骏马走在街道上,许是没做成生意,他显得特别垂头丧气。苏潋陌将他拦住,三言两语后便买了两匹黑马,直把马贩子乐得满脸开花,顺便还给他们介绍了卖马鞍及钉马蹬的地方。等把东西备齐之后已经是午时了,苏潋陌直接钻进路边一家饭馆,抬手就叫了十来个菜,当然不忘给沈昀要一壶好酒。
馆子里还坐着几桌客人,其中有两人身着武当道袍,约莫四十来岁,从佩剑及及衣饰来看,在门派中地位应是不低。沈昀注意到他们刻意压低声音交谈,视线时不时望向门口,似乎在等待什么人。苏潋陌顺着他们视线看了一眼,说道:“才这几日我们就已经遇上两拨人马,这要是再加上武当,可就热闹了。”
沈昀喝了口酒道:“武当乃是名门正派,他们不会做出有辱师门之事。”
苏潋陌冷哼一声,不屑道:“名门正派便没有藏污纳垢吗?就算是少林寺,也不见得门脸干净。”
沈昀想起慈远大师无辜枉死,那神情便冷了几分:“慈远大师得高望重,且并未与你为敌,你为何还要杀他?”
苏潋陌毫不留情道:“因为他该死!”
沈昀皱眉问:“你与他有仇?”
苏潋陌冷笑几声:“与我有仇的,又何止这个老和尚。”
沈昀握着酒杯的手不自觉一紧:“所以你做这些事都是为了报仇。”
苏潋陌的脸色已经冷了下来:“沈昀,你问得太多了。”
沈昀恢复如常神色,一口饮尽杯中酒,不再说话。就算苏潋陌没有回答,他也已经知道答应,这个在江湖上突然出现的少年,究竟和什么人结过这么深的仇怨?他拧眉沉思,想要将事情理清楚,却在这时看见一道熟悉的人影映入眼帘。只见馆子对面的街道上,身着玄青色锦袍的慕云择执剑走过,并未注意到这里的情况,只人群中那匆匆一眼,沈昀就已经看见他眉宇间的憔悴,心头剧烈抽痛。
桌上的美酒已经失去滋味,他定下心神,未叫苏潋陌察觉出来,站起来说道:“这里来往人员众多,我们还是早点赶路吧。”
苏潋陌不疑有它,提起桌上的干粮沈昀离开馆子,两人翻身上马,向镇外走去。就在他们渐渐走远时,慕云择正好折返回来,走进这间饭馆,那两名武当弟子立即站起来拱手相迎:“慕少庄主。”
慕云择向他们还礼:“冯师兄,张师兄,不必客气,我们还是像过去一样以师兄弟相称吧。”
原来这两人就是武当俞真人门下的大弟子冯兆谷,以及三弟子张途,他们两人皆是江湖中成名已久的人物,慕云择少时曾拜入武当门下修习近两年时间,颇受两人照顾,因此对他们十分尊敬。冯兆谷请他坐下,叹气一声说道:“多年未见,没想到无瑕山庄会发生这样的意外,慕师弟,师父命我下山助你擒拿沈昀。
慕云择感激道:“云择多谢俞真人及两位师兄。”
冯兆谷道:“你虽未正式拜入武当门下,但终归与我们渊源颇深,无瑕山庄有难,武当又怎会坐视不理。”
张途性子最是耿真爽快,开口便道:“不错,都是自家兄弟,说一个谢字就太见外了。”
慕云择拿起茶碗道:“那我便以茶代酒,敬二位师兄一杯。”
他们也不推托,一碗饮罢,冯兆谷关切问道:“慕师弟,不知慕庄主现在情况如何?”
慕云择神色黯了黯,说道:“家父仍昏迷不醒,暂还留在金陵百福楼中,由陈家及薛神医代为照料。”
冯兆谷问道:“可是那被称为‘鬼谷医仙’的薛神医?”
慕云择点头道:“不错,他是由唐门主书信请来的。”
冯兆谷道:“据闻这位薛神医有起死回生之能,定能研制出七香散的解药,慕师弟便不要担心了。”
张途亦安慰他道:“我也听过这人的名号,连师父都曾夸赞过他的医术,想必是有真本领,七香散虽说失传多年,但并非无药可解,只要多花些时日,我相信薛神医必可以找到解毒之方。”
慕云择的神情仍是不容乐观:“但愿能如两位师兄所说。”
冯兆谷问:“慕师兄现在可有那沈昀的下落?”
听到这个名字,慕云择神情不禁一滞,过了片刻才道:“七星堡已经在沿途布下暗哨,若发现他的行踪,便会飞鸽传书告知于我,从目前来看,他们所走的应该就是这个方向。”
张途站起来道:“事不宜迟,咱们也别在这耽搁了,早日找到此人,也好早日让赤霄剑物归原主,还江湖平静。”
第49章 洛阳飞羽
长途跋涉并不是轻松的事,何况还要时时小心追踪而来的人,所以苏潋陌跟沈昀只能尽量挑选人烟稀少的小路以避人而耳。天山远在西域,路途十分遥远,并非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事,苏潋陌并没有计划好要走哪条路哪些方向,对他来说,随心所欲才最能让那些虎视耽耽之徒难以捉摸。
这一日他们到了河南洛阳的地界,沈昀原想避开这座热闹的城池,但苏潋陌并没有要改道的意思,反而大摇大摆牵着马从城门从走进去。洛阳牡丹花倾绝天下,现在又正是四月花期,大街小巷随处可见售卖盆栽牡丹的花贩,来来往往的人流中不乏千里迢迢为赏花而来的人雅士。
苏潋陌时不时停下脚步观赏摆在摊上的牡丹花,遇见稀有品种还驻足许久,颇有要花大价钱买下的意思。沈昀不得不提醒他:“苏公子,这里人太多了,我们不宜久留。”
苏潋陌倒是神情轻松,笑道:“来都已经都来了,何必在意这么多,走,我带你去一个有好酒的地方。”没等沈昀说话,他便拽着他穿过人流来到一间名为“醉霄楼”的酒馆前。这座二层楼阁朱门红漆,雕梁画栋,极是华丽,连站在门口招呼客人的店小二都穿是特别体面,阵阵酒香从里面飘出来,光闻这味道便合是人间极品。
苏潋陌问店小二要了一间雅房,等盛在玉壶里的美酒被端上来时,沈昀才明白他的用意。这种用玉壶盛着的酒,他只喝过那一次,而那一次也是因为苏潋陌的缘故。苏潋陌将酒倒进白玉杯中,举杯笑问:“沈兄还记得这酒的名字吗?”
这股浓郁醉人的香气,沈昀自然不会忘:“百花酿。”
苏潋陌点头道:“不错,天下只有这醉霄楼才能做出百花酿。”
美酒虽好,沈昀却心不在焉:“苏公子应该知道,现在并非赏花品酒的时候。”
苏潋陌执着那枚晶莹流光的白玉杯,温润的颜色将那手指衬得愈发修长白皙。这是一双极好看的手,不管是抚琴时的优雅,还是杀人时的决绝,它都完美无瑕,而这双手的主人正面带笑意,似醉非醉的眸子望着沈昀,说道:“为何不是时候?难道为了那些跟在后面的鼠类,连这最起码的乐趣都一并不要了?”
沈昀无奈说道:“若想平安无事,总还要避人耳目的。”
苏潋陌将手里的杯子递去给他,百花酿满满盛在里面,随着他的动作荡漾,酒香四溢,泌人心脾气。他说道:“即来之则安之,沈兄若是耿耿于怀,往后的路途又怎能愉快。”
沈昀将杯子接来一饮而尽:“我从不觉得这条路会愉快。”
苏潋陌啧啧叹气两声,说道:“即来之则安之,今朝有酒今朝醉,沈兄原也是个洒脱之人,怎么今日反倒扭扭捏捏起来了,如此不痛快,可当不起游侠二字啊!”
沈昀不再说话,一杯接一杯饮着那价值不菲的百花酒,仿佛放在他眼前的只是市井里随处可见的烧酒,他手里所拿的也并非晶莹剔透的白玉杯。苏潋陌摇着折扇说道:“沈兄如此喝法,岂不暴殄天物吗?”
沈昀举杯说道:“再好的酒,若喝不进肚子里,那也是枉然。”
苏潋陌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这话应该换一句说法,再好的酒,若是解不了沈兄心头的忧愁,那也是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