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花满枝(24)
独夜一只手猛然掐在薛念脖颈,将他的话扼在喉咙中,表情阴沉得仿佛能拧出墨来,话语中含藏丝丝危险意味:“薛念,要我把你剩下的骨头都一一折断吗?”薛念勉强扬了扬嘴角,露出一个弱势的讨好的笑容,艰难出声道:“请、请大人息怒,我有、有一个办法,或可解大人之困……”
独夜缓缓松开手,薛念颈间留下一圈红色淤痕。薛念弯着腰一阵咳嗽,眸中闪过一道狠光。当他平息下来再次直起身子时,神色又恢复正常。
“说。”独夜冷冷道,并不曾正眼去看薛念。
薛念放下揉着喉咙的手,道:“尊主英明神武,溯溪大人之前两次立功,在教中威望日盛,尊主表面上宠着他,但却不会放任其继续势大下去。凌家堡的内线是过去溯溪大人布置的,但现在尊主却命大人您来执行计划,将这份功劳给您,尊主的制衡之心可见一斑。”
独夜听得心头火起:“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安排了这么久的计划失败了,只能凸显他的无能,先不说尊主会怎样处置他,便是一想到溯溪那幸灾乐祸的得意嘴脸,他就觉得恶心无比。
都是那个该死的莳花山庄的庄主!独夜心中满是愤恨不甘。
“大人您想,内线是溯溪大人费心思安插进凌家堡的,最后的成果却由您来收割,溯溪大人心中怎会没有怨言?”薛念的语速很慢,带着某种诱导。
第45章 【二十七】暗流(上)
听着薛念的话,独夜心中有个隐隐约约的念头一闪而过。他终于侧首看向薛念,道:“你的意思是?”
薛念幽幽一笑,道:“是溯溪大人心怀嫉恨,故意让那些内线传递了错误的消息,才会使得大人功亏一篑。”
独夜眸中一亮,眼神动了动。
薛念继续道:“当然了,因为这次事件,凌堡主大怒,进行了大范围的搜查清剿,宁枉勿纵,那些内线全部被清理了。”如此,便死无对证了。
独夜缓缓踱了几步,显然已经心动,但还是有些疑虑:“尊主不会轻易相信这样的说辞。”薛念道:“重点不是尊主会不会信,而是他老人家想不想信,将大人贬斥,只会助长溯溪大人的气焰,想来尊主心中也是不乐意看到的。大人此番受挫,回到教中尊主难免斥责,但多个人帮您分担尊主的怒火,您会轻松不少。”
“好。”独夜以拳拍掌,“我这就安排心腹去凌家堡把那些内线除掉!”对于要杀的是自己教中之人这件事,他没有丝毫顾惜。
“独夜大人。”薛念拦下道,“虽然大人的心腹手下身手不凡,但目标多了暴露的风险就大。”
独夜刚刚承了他一计,此刻对着他心情还不错,因此耐着性子道:“怎么,你有好主意?”薛念微微一笑,道:“大人只杀一人即可,剩下的让凌家堡为大人处理。”
……
“庄主,月公子已经睡安稳了,想来很快便会好起来,您不要太过忧心。”季珩劝慰着自家一直守在床边的主子。
宣奕的视线未曾离开过月的脸,道:“我要等着月醒过来,你下去吧。”
之前大夫来看过月,给出的诊断结论正如宣奕猜测的那样,是因为月颅中积血所致。他给月做了一遍针灸,月随后慢慢恢复了平静,脸上痛楚之色消散,沉沉睡去。
只是大夫说这些积血并未散尽,月究竟恢复到哪种程度还需等他醒来后才知道。
门打开又轻轻合上,卧室中只剩下宣奕和月。宣奕用最温柔的目光描摹着月精致的面容,默默地静候着沉睡中的人。
时间一点点过去,窗外树影在慢慢移动,拂过临窗的书桌,拂过柜上的瓷瓶,拂过藕色的床帐,宣奕衣服上绣着的暗纹在明暗交接中似有光辉流转。
低低一声呻吟,月眉宇微动,然后慢慢睁开了眼睛。这一觉似乎睡得格外沉,眼皮好像还很不情愿分开似的,开开合合几次,才完全张开了。
“阿月,你醒了,头还疼吗?”宣奕俯下身子轻声问,一丝不错地留意着月的表情,怕他还有哪里不妥。
月声音中带着一丝慵懒,微拖着尾音:“宣奕。”然后方后知后觉意识到有些不对:“我怎么了?”
他撑起胳膊坐起来。宣奕将枕头垫高,扶着他靠好,将他几缕散乱在面前的发丝捋到耳后,道:“你早上在门口晕倒了,现在身体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哪里难受?”
“我晕倒了?”月显得有些茫然,皱眉思索一阵,然后摇摇头,“我想不起来了。我只记得早上我起床后要来找你,因为里面你跟凌堡主他们在说话,所以没有立即进去,然后,然后就没什么印象了。”
宣奕小心问道:“阿月,你昏迷的时候,说了一句话,你可有想起什么吗?”月一脸疑惑,道:“我说了什么?”
宣奕遂将那句话复述了一遍,然后道:“听语气你很憎恨那个人。”“薛念?”月喃喃,有些失神,脑海中隔着迷雾似乎有一些人影闪过,有一股令人烦躁不安的郁气顿时涌上心头。
第46章 【二十七】 暗流(下)
“我想不起来!”月猛地摇晃了一下头,伸手拍了拍脑袋,仿佛这样就能把浓雾挥开,但是显然没有什么效果。
“阿月!”看到月脸上浮现出的苦恼表情,宣奕忙拉住他的手,“想不起来不要硬逼着自己,再过段时间就好了。”
月恹恹地应了一声。
宣奕看到他这个样子不免心疼,将他搂在怀里轻轻摇了摇,哄道:“不要不开心了,阿月,这样对你的身体也不好。不管你有没有恢复记忆,你都是我的宝贝。”
“我觉得自己好没用啊。”月闷闷道。宣奕失笑:“阿月怎么会没用?要是没有阿月,谁把我们从洛家的那个密室里带出来的?”
又哄了一会,见月的心情慢慢恢复过来,宣奕才放下心来。
……
坐在铺了软席的廊下,宣奕眉目沉静,只默默打量着周围,搭在栏杆上的手指下意识地轻点着。
此刻,凌家堡里的气氛紧张而压抑,又带着几分诡异莫知的凶险。
变故是在昨日深夜发生的,那时月已经回到他自己房中安眠,睡梦中,宣奕被外面隐隐传来的嘈杂声唤醒。他心下不安,披衣起身来到门口。已有护卫前去打探,不多时回来禀报说凌家堡在捉内奸,似乎数量不少。宣奕蹙眉,没有多说什么,走到月的房间,隔着屏风看到他仍在安睡,才放下心来。堡中此刻有些混乱,宣奕放心不下月,于是亲自守在外间,直到外面喧闹渐息。
月自是不知道宣奕守了自己半夜的,他现下正坐在宣奕身旁,虽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却敏锐地感觉到了宣奕心里有事。
“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月的手搭在宣奕的膝上,问道。宣奕对他笑笑,温和了声音道:“是凌家堡的事,我们且等一等看主人家是否愿意告知。”昨夜动静不小,扬名一方的武林势力,府宅中竟有诸多蛀洞,说出来着实不光彩,但从另一面想,也颇为令人心惊。
宣奕微垂双眸,目中流光微转,隐有暗芒闪烁。
不多时,凌涵忱一脸肃容走进了他们居住的这个专门招待贵客的院落。
“宣庄主。”凌涵忱与宣奕见过礼,长叹一声,神情颇为疲惫。“昨夜想必受了搅扰吧?是我凌家堡失礼了。”
“昨夜……”宣奕斟酌道。
凌涵忱苦笑:“想来庄主已然心中有数了。不瞒庄主,我三弟被救回的那晚,父亲严查堡内,当即便拿下一个可疑之人。只是那人嘴硬得很,一味装聋作哑,于是便将他关在堡中囚室以待细审,结果,那人却在昨夜死了!”
“自尽?”宣奕皱眉,看守未免太大意了。
凌涵忱摇头:“非也。我们之前也防着他自尽,所以搜去他身上一切危险之物,点了穴道,捆得严严实实关在囚室,他想自尽是绝对做不到的。”他顿了顿,道:“是灭口。被发现的时候,那人已然气绝,但是地上却有他临死前蘸了血写的话和一串人名。”
“哦?难道是……”宣奕眸中闪过一道精光。
“那人说,他效忠于主子,如今暴露,主家不仅不设法营救,反而还派人杀自己灭口,他心中不平,所以撑着最后一口气将主家所安插在凌家堡内的奸细悉数交代,也算是为自己出了口气。”凌涵忱道。
宣奕问道:“他主家是谁?”
凌涵忱摇头:“并未交代,只留下那一串人名。”
“那么那些人可确实有嫌疑么?”宣奕问。
凌涵忱颔首:“有两个是原本就被锁定了待查的,还有三个经核查也的确不清白。那人留下的名单是真的无疑。”
宣奕嘴角浮起一个玩味的弧度:“此事颇为古怪。若是那人真有心要报复主家,就该将自己隶属哪派势力说清才对,可他偏偏将此关键信息隐匿了。但若说这是敌人的算计,可埋伏在堡内的暗线又是确确实实被出卖了。他究竟是想做什么?”
凌涵忱微蹙着眉:“我亦一直在纠结此事。若说是弃车保帅,可那些内奸中,有隐藏得很深之前并未引起过怀疑的,就这样放弃了说不通,而且,要保的那个‘帅’又是什么?”他看着宣奕,“经昨晚之事,父亲动了大气,亲自核查了凌家堡上下,但凡有些怀疑的全部登记在册,这两日便要遣出,如今凌家堡里是再干净不过了。”
宣奕沉吟道:“这件事情没弄清楚,怕对方还留有后手,最近这段时日,凌家堡还需谨慎提防为好。若有需要莳花山庄的地方,定要告知宣某。”
“多谢宣庄主。”凌涵忱拱拱手道,然后笑了笑,“再过三日便是我三弟十五岁的生辰,父亲母亲一向最疼爱他,此番他受了惊吓,家母有意给他好好庆个生以作安抚,父亲也有意趁此驱一驱这堡内眼下的肃杀之气。不知宣庄主可愿多逗留凌家堡几日,赏脸做客容儿的生辰宴?自从他被庄主救回来之后,就一直很崇拜庄主呢。”
宣奕笑道:“不敢当,如此在下便多有叨扰了。”
凌涵忱走后,宣奕拉着月坐回廊下,仔细打量着他神色,关心道:“阿月,刚才我们谈的事情不好,你没有被吓到吧?”月摇头:“我哪有那么娇弱?”
宣奕目光柔和:“如此便好。”其实方才说话期间他也关注过月的神情,见他并未流露过怯惧之色,才没有避开他。
“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昨日月头疼昏倒的事情仍旧让宣奕心有余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