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我们成亲吧(16)
气氛忽然就沉默下来。
云觞低着头揪自己的袖口,想说话,又不知说什么,越想越难过,忽然就有些惭愧自己拿什么脸面站在曲烽面前认为是他发小的。
他不由想起管家说过,每次曲烽哄睡他以后,之所以不陪着他睡,是因为要跑去帮曲大娘做活儿,他一个人在温暖的被窝里好梦正酣时,人家母子还在又冷又暗的柴房里相依为命。
他想着曲大娘那副好性情,以及薄弱多病的身躯,好容易儿子出人头地了,她却早早的去了。
他自幼常听人说,娘在,家在,曲烽似乎很小就没了爹,如今又没了娘……
名扬天下又如何,他连个家都没有。
云觞鼻头发酸,眼眶红了一圈,他怕眼泪掉下来,忙抽了一下鼻子,拼命眨眼睛,把眼泪忍了回去。
低头看书的曲烽倒没有想这么多,二十几年都是苦过来的,早没了知觉,方才那句话他也是随口一说,冷不丁听到这声抽泣,他微微一愣,抬头去看,就见云觞低着头,用冰凉的指尖使劲儿摸鼻子。
曲烽心中一动,缓缓道:“我娘得的是急病,睡梦中走的,没受什么罪。”
云觞听出曲烽在安慰自己,忙点点头,却不敢抬起来,怕他看见自己泛红的眼眶。
曲烽知他心中尴尬,于是转开话题道:“吃东西吗,我让小二准备午饭,顺便给你抱床被褥。”
云觞乖乖的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忙道:“啊我还要出门一趟,我的伤药没拿过……”他说着,猛然想起自己现在是戴罪之身,于是小心翼翼的看曲烽:“要不……你派人帮我拿一下?”
怕曲烽不同意,他又道:“不换药我晚上睡不着,会打扰你。”
曲烽脸上看不出情绪,只说会派人去,让他把地址写下来。
吃午饭时,厉铭才从明轩屋子里出来,装作是从外面回来的,笑嘻嘻的走进屋里,对云觞打招呼:“好久不见啊七公子~”
云觞白了他一眼:“也就一两天没见而已。”
见到厉铭,他因曲大娘而勾起的情绪轻松许多,趁曲烽起身去洗手,小小声拼命谴责厉铭居然没有留在这儿把自己和曲烽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告诉他,害的自己现在特别紧张,还担心曲烽一个不高兴砍了自己。
厉铭噗嗤一下就笑了,别的没回答,只说放心曲烽不会砍了你的,他只是话少,但性格比较平和,没有暴力倾向的。
云觞才不信:“杀人如麻的大将军会没有暴力倾向?”
厉铭立刻就得意起来:“哎,这话可不是这么说,上战场是上战场,平时生活是生活,你说这话就是没见过世面了,改天有机会让你见识见识当朝一品大将军,简直和蔼可亲!”
云觞:“真的假的?当朝一品大将军是你说见就见的?”
厉铭嗤笑:“当朝从二品的鹰扬将军你都睡了多少次了?”
云觞噎了一下,不再接腔,心里却忍不住小声嘀咕,其实还没有睡到!
没有睡到!
只是搂在一起单纯睡觉而已,那不能叫睡啊!
十分委屈!
不过委屈也不能说出来,假装自己真的睡到了,得意的甩给厉铭一个眼神。
正得意着,曲烽甩着刚洗完的手走进来,就见云觞神情立刻躲闪起来,厉铭笑的意味深长,不由奇怪:“怎么了?”
云觞使劲儿低头。
厉铭就笑:“就,小七公子问,你们这些上阵杀敌的大将军们是不是平时生活也是一言不合就剁人头啊。”
曲烽:“……”
厉铭朝云觞挤眼睛:“你看吧,我都说上阵和生活不一样的。”
曲烽看看云觞那好奇的小眼神,明白过来,就道:“也不尽然,薛祁不就是个一言不合就拔刀的?”
薛祁是和曲烽齐名的另一位年轻将军,当年一同被大将军提拔上来,不光战功赫赫,他的暴脾气也是众所周知,回一次京惹一次麻烦,时常与京中跋扈的名门子弟起冲突,下手还重,动不动闹出人命,偏生此人十分骁勇善战,军功赫赫,斩获敌首还压了曲烽一头,于是他得位正二品,曲烽从二品,深得皇帝喜爱与器重,对任何参奏他的折子视若无睹,气的满朝文武敢怒不敢言,出门见他都要绕边儿走。
云觞的言论得到佐证,立刻拍桌子扭头冲着厉铭:“你看吧!”
厉铭投降:“好好好我说不过你们,吃饭,吃饭!”
云觞顿时有些得意忘形,他还记得厉铭说他没见识这事儿:“哼!你以为你见的世面多就了不起,说什么老子就要信你什么?”
厉铭憋不住:“薛祁脑子和别人不一样!”
曲烽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哪儿不一样?”
厉铭一窒,这才想起薛祁和曲烽关系很好,不由朝曲烽翻了个白眼儿:“口误,口误,你那个宝贝兄弟哪儿都好,脑子尤其好!”
云觞原本还笑着,结果笑着笑着觉得不太对劲儿,见厉铭眼神暧昧,于是低头捣着碗里的米饭,越想越不是滋味儿。
曲烽刚才似乎是在维护那个叫薛祁的,不许厉铭说他坏话。
他咬着下唇,晃晃脑袋,觉得维护自己兄弟没什么不正常的,于是低下头闷头吃饭。
结果厉铭还不知足,故意气云觞似的,吞了几口饭,忽然又朝曲烽神秘的笑:“哎,说起脑子,他还真有脑子,你知道吗?你出事儿以后薛祁什么反应?”
曲烽才不和他玩猜谜,冷冷的问:“什么反应?”
厉铭想想就好笑:“他知道你出事儿以后,直接拎着剑踹开刘府的大门,要砍了刘云扬那兔崽子!”
曲烽闻言却没有笑,反而蹙起眉,神情严肃,他自然知道厉铭口中的刘府,说的是当朝刘丞相的府邸,薛祁这样闹,后果不堪设想,于是问:“然后呢?”
厉铭狂笑不止:“然后,他追着刘云扬那小子满院子砍,把刘相吓得赶紧派人去叫萧叔,最后薛祁是被萧叔揪着后领子从刘府给拽出来了,跟拽熊孩子一样,哈哈哈哈哈哈。”
曲烽登时哭笑不得:“他真是会猜,这事怎么收的尾?”
厉铭:“还能怎么收尾,圣上听说丞相受惊,忙请到宫里来又是把脉又是问诊,安抚了好一会儿,萧叔拎着薛祁亲自上门给刘相赔罪,这事儿就过去了,至于刘云扬,刘相自己都没好意思提他,圣上才懒得理会那小子。”
曲烽摇摇头,轻叹一声。
厉铭还在笑:“萧叔以前常说你有多省心,结果你省下他三分心,薛祁费他十分心,他还是一点没轻松下来。”
提起这位萧叔,曲烽神色柔和了许多,轻轻笑了笑,抬眼随意看了一旁十分安静的云觞,就见他一直低着头在吃饭,像是因为插不上话索性只做个听众,但曲烽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一不小心就从云觞不夹菜只扒饭的动作中看出了一点小情绪。
方才薛祁那事儿他实在担心,不免忽略了云觞一会儿,现在看云觞这幅样子,电光石火间他就明白过来,立刻去看厉铭,厉铭果然是一副你家小醋坛子翻了,自己想法子哄吧,还故意做了个真酸的呲牙动作。
曲烽冷冷的看他,你是故意的!
厉铭很不要脸的点头承认,是哒!
曲烽沉默了会儿,见云觞已经连头都不敢抬了,想了想,回头就问厉铭:“你吃饱了?”
厉铭一愣,看看自己碗里几乎没动的米饭,再看曲烽,就见曲烽的嘴微微一动,无声的念了一个字。
滚!
厉铭:“……”
你妈的……
滚就滚!
厉铭含悲带怨的瞪了曲烽一眼,然后装模作样的拍拍肚子,打哈哈说自己在外面吃多了,午饭吃不下,出去找点酒喝,云觞正埋头扒饭,冷不丁听他这么说,也是一愣,接着厉铭就被曲烽用眼神无情的驱逐了出去。
妈的,重色轻友!
云觞嘴里填满了米饭,一脸茫然的看厉铭迅速闪了出去,还是没反应过来,于是回头看曲烽,想问厉铭怎么突然出去了,结果没曾想自己塞了一嘴白米,一张口,几粒米立刻卡进气管里,呛得一口饭全喷了出来,然后拍着胸口猛咳。
曲烽也没想他反应这么强烈,忙给他倒了杯茶水端过去,然后轻轻搂住他给他拍背。
云觞咳得死去活来,老半天才把那几粒米给咳出来,赶紧大口大口的顺气儿。
曲烽见他不咳了,忙问:“好些了吗?”
说着伸手去扶他的下巴,想抬起他的头看看他怎么样了,云觞大惊,他现在咳得满脸通红眼泪汪汪的,才不好意思见人呢,见曲烽想抬他下巴,情急之下一把就扑过去把脸埋进他怀里不给看。
曲烽:“……”
第二十八章:临死
冷不丁被云觞抱了个满怀,曲烽以为他哭了,心里一慌,忙拍他肩膀问他怎么了。
云觞埋在他怀里摇头,把眼泪使劲儿蹭到他衣服上,这才松开他坐回去,然后顶着一张红彤彤的脸蛋,红彤彤的眼,头发也蹭乱了,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眼巴巴的看着他。
这一眼看的曲烽心都软了,明知他只是咳得太狠,还是差点没绷住,好险这时云觞也一直看他,被他拍了两下,就摇头道:“没事,只是呛到了。”
曲烽点点头,语气平稳:“慢些吃。”
云觞忙应声,方才那股醋意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散去不少,于是揉揉鼻子,重新端起碗,把剩下的饭快速扒完。
吃饱喝足以后,云觞就想午睡,曲烽知他这习性,于是待小二收了碗,便不声不响的起身往外走,暗搓搓爬上床的云觞一回头就见曲烽走到门口了,忙问:“哎,你不休息吗?”
曲烽淡淡道:“你睡吧。”
说着反手关了门。
他如此说,云觞反而睡不着,趴在床上扣床头的雕花,一边琢磨曲烽对他的态度。
令他意外的,还挺好。
没有官威赫赫,没有冷言冷语,虽然不如前些日子那般温柔体贴,但整体态度还是很平和的。
而且……
看到自己难过还安慰自己!
还给自己拍背!
还让自己和他睡一张床!
刻意忽略自己目前还是戴罪之身,云觞高兴地在床上打了个滚,结果不小心压到伤口,疼的龇牙咧嘴。
隔壁的明轩就有点郁闷了。
他先是被厉铭用那阴阳怪气的眼神一言不发的盯了半天,好容易到午饭时走了,结果刚吃过午饭,曲烽又来了。
明轩在心里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如果曲烽也准备再盯他一下午的话,他真的要倒在床上睡觉去了。
横竖都是一刀,麻烦给个痛快!
仿佛听到他的心声,曲烽走进来后没有再沉默以对,只是淡淡的对穿着鞋子倚在床上发呆的明轩道:“你倒是自在。”
明轩心中冷笑,他其实可不自在了,尤其是被那个姓厉的盯了半天,饶是他也心里发毛,毕竟沉稳老练不等于没脾气没知觉。
不过嘴上还是要硬一下:“还有更坏的结果吗?”
曲烽刀锋般的眉微微一挑:“当然有。”
明轩冷笑:“哦?我倒不知还有比死更可怕的事?”
曲烽不以为然的摇摇头:“死有多可怕,总要你临死前才会明白。”
他的语气很淡,很冷,很平缓。
可话音落下后,他身形瞬动,眨眼间来到床前,一把扼住明轩的咽喉,他的手很大,五指轻易便可拢住明轩纤长白皙的脖颈,而后死死卡住,五指缓缓收紧!
明轩被他吓了一跳,以为他只是在吓唬自己,于是憋着气硬挺,不料曲烽竟动了真格,手背青筋暴起,面容冷若冰霜,一副真要置他于死地的模样。
明轩撑了几瞬就感觉呼吸困难,想出声却喊不出声,而后感觉有什么东西紧紧裹住他的心脏,让他无法呼吸,憋得十分难受,想大声喊,却只是无声的张大嘴,这时他已经无力再思考其他,幸而还有力气,于是赤红着双眼,两脚乱蹬,两手去拼命扒拉曲烽的手,恨不得将一爪子将面前之人抓死,力道却如蚍蜉撼树,扼住他咽喉的手纹丝不动。
他见过被溺死的人临死前是什么模样,多出来的一瞬分神,让他想到自己大概也是那样癫狂又无助的狼狈不堪。
很快,因为完全无法呼吸,他的手就失去了力气,眼皮越来越重,眼前阵阵发黑,一股极冷极暗的前所未有的恐惧情绪像冰冷的旋涡,将他牢牢卷住,毫不留情的拖向大海深处,那片幽深的,看不见光的地狱之门。
接着,曲烽松开手,直起身,坐回桌前,好整以暇的为自己倒了杯茶。
明轩僵直着身体躺在凌乱不堪的床上,被松开的瞬间他已经窒息了,就像一个死人,过了一会儿,大脑率先醒过来,唤醒心房,顿时张大嘴死命的喘了口气,就仿佛是神仙朝他嘴里吹了口仙气,整个人立刻活了过来,紧接着就趴在床边不停地咳嗽干呕,泪水流了满脸,身体抖得像筛子一样。
脖子被扼住的痛楚还清晰可感。
他怕了。
真的怕了。
原来自己曾经所受过的苦难,屈辱,折磨,都离死还有很远很远。
他趴在床上,恐惧的用被子裹着自己,缓了大半天,脑子才终于清醒过来。
再抬头,就见曲烽冷冷的看着他:“现在,我回答你,是,这世上,还有比死更可怕的事!”
明轩身子还在颤抖,却已经深信不疑:“是,我经历过了,我知道了……但……我不会说的,一个字都不会说!”
曲烽闻言丝毫不惊讶,只是抿着唇轻蔑的笑了:“我不是在问你,我只是告诉你,这世上,有比死更可怕的事情。”
明轩抬头,他信此语,但不解此语。
也许是刚刚从窒息的恐惧中缓过来,他的大脑有些迟钝,思考了很久,直到曲烽站起身离开时,他才惶然失声:“你要对他做什么!”
曲烽冷冷道:“这要看你了。”
‘砰’的一声,是房门紧闭的动静,明轩无力的跌倒在床上,捂着脸,颤抖的唇不停默念,不会的,不会的,他不会来的……丹华……不会的……
客栈的隔音效果不好不坏,明轩挣扎力道不轻,一般人听不到,但云觞却隐约听懂了那间屋子里发生的动静。
原本还躺在床上喜滋滋的想怎么继续勾引曲烽的他,瞬间惊恐起来。
接着曲烽就走到了门口。
云觞裹在被子里,心里忐忑不安。
听那动静似乎是对明轩逼供用刑了,怎么办怎么办,他现在也要对自己用刑吗?
可,可是自己知道的全都交代了呀!
哦!
难道他是觉得自己交代的太轻松了,不信?
也是,听说府衙的人审问犯人,都是上来先打一顿再问,那时候就是想撒谎都不敢了!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他在屋子里急躁起来,外面的曲烽却好似被什么耽搁了一下,有一人上来说了几句话,曲烽交代了他两句,这才推门,可惜他满脑子都是曲烽打自己的话怎么办,并没有听清外面说的什么。
等曲烽拿着手下送来的伤药推门进来时,就见云觞一脸正气凛然的坐在床上,双目直直瞪着自己。
曲烽没有他那么精彩的脑内戏,实在不解他这一出又一出是什么意思,于是走过去想问,云觞却抢在他前面举着手正色道:“我以我全家性命发誓!我交代给你和厉铭的犯罪事实句句属实!如有一句谎言让我破财烂脸永远变太监这辈子都娶不到心上人!”
这对云七公子来说可以说是十分恶毒的毒誓了!
曲烽:“……”
曲烽:“……”
曲烽:“……”
曲烽抬抬手,让他看自己手里的伤药:“我是来给你上药的。”
云觞:“……”
云觞头一拧:“反正我说的都是真!千真万确的真!真金白银的真!货真价……”
曲烽无力的伸手摸摸他的头,打断了他的誓言:“我没有不信你。”
云觞狐疑的看他:“真的?”
曲烽拧开药瓶盖子,点头。
云觞继续狐疑:“你真的不会动手打我?”
曲烽拿过一旁的纱布:“不会。”
云觞不信:“你发誓!”
曲烽:“……趴下。”
云觞:“哦。”
云觞瞬间忘掉自己还在怀疑的事,乖乖把上衣脱了,然后往床上一趴,等曲烽给他背上上药。
看到他白皙的背上裹着的层层纱布,曲烽眼底微微一颤,然后坐到床边,轻手轻脚的将纱布拆了,指尖沾了一些药膏,开始往伤痕上涂抹。
冰凉的药膏一接触到有些热辣的伤口,惹得云觞身子微微一缩,立刻就听曲烽道:“别乱动。”
云觞立刻就不动了,但嘴巴还是要动:“很凉!”
曲烽:“一会儿就好。”
云觞想了想,又道:“你还没发誓如果你真的对我动手怎么办!”
曲烽:“……”
云觞扭过头很认真的看着他。
曲烽:“你觉得该怎么发誓?”
云觞转转眼珠:“你如果对我动手就……以身相——啊!”
他话还没说完,曲烽为他上药的手就轻轻按了一下他的伤口,疼得他立刻‘嗷’了一声,只得委屈巴巴的重新趴回去,并小声嘟囔了一句:“还说没暴力倾向!”
这一嘟囔就没了个尾,就不停的开始小声嘀咕,曲烽听得头疼又无奈,只得闭上嘴认真给他上完药缠好纱布,让他穿上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