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的房间(14)
但谁知道呢……
也许艾文在他深陷在噩梦中时曾经真的企图撕咬过阿利斯特,毕竟后者现在看上去的模样也实在与体面搭不上关系。
红发的法师看上去憔悴而枯槁,眼睛已经深深地凹陷在了眼窝之中,嘴唇灰白得像是覆盖了一层薄薄银霜。相比之下,艾文的气色看上去反倒要比阿利斯特好太多(当然,前提是你要忽视艾文那不断颤抖无法聚焦的眼珠和明显出了问题的精神状态)。
在某个无法定位的空间里受到了巨大折磨的学徒法师,在现实中,却像是蕴含着毒液的花朵一般弥漫着摄人心魂的妖冶与妩媚,他的瞳孔因为扩张的缘故显得眼神漆黑而幽深,皮肤如同最上等的丝绸一般,惨白,柔软,泛着细小的微光,而在那张雪白脸颊的衬托下,他那鲜红欲滴的嘴唇便愈发显得显眼。
没有任何人能够逃脱这具苍白人偶的美貌,就连艾文·里维斯的疯癫都像是在给这份邪恶的美貌增加的扭曲而无法抵抗的风情。
没有人说出来过,但是所有与艾文接触过的人心中都会有那种朦胧而禁忌的想法。
是的,没有错,倘若艾文不是那么疯疯癫癫神志不清的话,他恐怕还没有那么的令人……令人无法自拔,深受迷惑。
艾文神经质地耸着肩膀,他在墙角机械式地摆动着自己的头颅,像是一尊没有好好保养而弹簧松弛的人偶。
“嘿,艾文,你能听见我对吗?”
艾文的异样让阿利斯特有些紧张,他忍不住伸手在艾文的眼前晃了晃,好确定法师学徒真的还处于清醒的状态。
过了很久之后,艾文的眼神才缓慢地聚焦起来。
他迟钝地看着阿利斯特,然后慢吞吞地点了点头。
“唔……唔唔……”
从口枷的后面传来了异常含糊的闷哼。
阿利斯特伸出手,用亚麻手帕擦去了艾文因为无法闭口而流出的唾液。
艾文确实对阿利斯特的问话做出了反应,但是他的目光却像是已经穿透了阿利斯特,望向了更加遥远的地方。
这样的艾文让阿利斯特的胸口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痛楚与紧缩,但与此同时,另外一种异样的情绪却如同毒蛇一般蜿蜒爬出,让阿利斯特更觉煎熬。
艾文的法师袍早已在之前的挣扎与打斗中变得脏污和破碎,袍子的领口被撕得很大,也正因为这样,阿利斯特可以清楚地看到从法师袍领口处支楞出的单薄肩胛骨,还有那惨白细弱小腿与嶙峋的膝盖。
那过于雪白的肌肤与艾文身上灰扑扑的袍子,还有漆黑的锁链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鲜明地仿佛能直接通过视网膜直接烙在一些人的心里。
阿利斯特发现自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视线。
他总是不由自主地看着艾文,艾文身上的那些红色的抓痕和淤青(其中一部分来自于艾文自己),还有那因为过度苍白而从皮肤下方显现出来的淡青色的血管,仿佛勾勒出了某种奇妙的符文,勾引着阿利斯特的目光。
“……当然,我们还是尝试着给你灌了一些镇定药水,但在你身上那些药水仿佛并没有什么效果。抱歉,我是真心的觉得这样不对,但是我们还是不得不把你给捆起来免得你伤害到你自己,当然,也是为了能够让其他人安心……我不想隐瞒你,毕竟等你彻底好起来之后你总会知道的,你之前的样子可真是疯狂,几乎都有些令人害怕了,我不知道道格法师对你做了什么,但是你那个时候……”
阿利斯特轻声地对艾文说着话。他的语调有些模糊,整个人也有些神不守舍。
这不是一个法师学徒应该有的状态,但是现在大概也不会有人前来对阿利斯特指手画脚。
“唔……”
艾文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呼吸声。
他眼瞳中的沮丧和空洞交替着出现。
那种心脏仿佛被死死捏紧的感觉再一次出现在阿利斯特的身体里。
这间阴暗的房间石壁相当结实,并非是阿利斯特或艾文任何一人的房间,但饱受惊吓的法师们还是将艾文驱赶进了这里。阿利斯特并非是唯一一个自愿前来照顾(换句话来说,看守)艾文的人,很显然,还有另外一些人也如同红发青年一样接收到了艾文身上传递过来的强烈的吸引力。
但他还是打败了其他人,得到了这个与艾文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这一刻,这间上锁的房间里也只有艾文与阿利斯特两个人。
阿利斯特因此而感到了一种需要他用尽全部的自制力来压抑住的异样灼热与欣喜。
“算了,还是等你好起来再说吧。现在法师塔里的情况可不算好,我想那些家伙本身也有些神经过敏——”
阿利斯特的话题有些散乱,因为他总是不由自主地被艾文的身体勾去全部的注意力。
也就是在这一刻,他忽然突兀地停住了话头。
是错觉吗?
阿利斯特呆呆地凝视着艾文的手臂——从手肘处浮现出来的微青的血管此时竟然如同某种活物一般,在艾文的皮肤下方无声而癫狂地扭动着,紧随其后的,是那些淤青与抓痕。
它们相互纠结在一起,如同盛夏之日阳光下的湖水的波光一般,在艾文的身体上晃动,扭曲。
而在它们的纠缠之中,艾文的身体也逐渐开始变形,拉长……
然而就在阿利斯特凝住眼神企图仔细观察时,那些扭动与光影交错都在须臾中消失不见。
艾文依旧眼神空洞地蜷缩在墙角,没有任何令人觉得可疑的变化。
“哦,该死。”
阿利斯特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当他放下自己的胳膊时,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他手臂上的汗毛根根立起,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些日子可真是有些混乱。大家的认知都不太好过……呼,我想我也是这样。”
阿利斯特忍不住喃喃自语道。
“魔法消失了,法术也是,卷轴也在逐渐失效,大家都快崩溃了……好吧,我觉得我也是。事情真的有些不太对劲,通讯魔法也断了,而没有了魔法运转,法师塔的大门完全封死了,现在的法师们都在靠之前种植的那些魔药植株的果实维生……不过……我觉得那些植株看上去也令人不安,它们的枝条一直在纠缠打结,连叶片都变得细长卷曲……我没有吃那些东西,不过看样子我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阿利斯特很少这样自己对着自己说话,毕竟这真的显得有点儿蠢,但在这一刻他却总觉得自己要应该说点什么。
说点什么好打破笼罩在这间要石室之中的阴暗与凝滞。
阿利斯特舔了舔自己的干裂的嘴唇。
“……我觉得你到时候大概会拿这件事情笑话我,但是……你知道吗,艾文,这几天我总觉得法师塔里有什么东西……我有的时候觉得那会是道格法师,但是……魔法女神在上,我可不觉得道格法师会藏身在排水管里头。哦,我是不是忘记跟你说了,那些高级法师们也没找到道格法师,谁都不知道那家伙究竟跑到哪去了。而那些人好像对这件事情也不是很在意……这对你有些不公平不是吗?”
“……”
艾文这一次没有回应阿利斯特,但是他的呼吸声正在变重。
阿利斯特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艾文(他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在确认艾文是否真的有所变化——就是刚才他错觉里的那些可怕的变化)。
而不知道是否凑巧,一直显得迟钝而神经质的艾文也在此时朝着阿利斯特的方向望过来。
他的瞳孔已经扩大到了极限,只在边缘留下了一线细细的祖母绿色,而那那纯黑的瞳孔是那样的深邃而黑暗,就像是一小块通往深渊的碎片。
他似乎对着阿利斯特说了些什么。
但是该死的口枷——
艾文的话语听上去就像是某种昆虫翘翅的摩擦声。
这个瞬间,这名瘦弱而纤细,苍白得宛若幽灵的法师学徒身上浮现出了异常强烈的异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