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鸟偷走当老婆这件事(104)
大人们不明白。
小孩也不打算说。
和认识的人们相比,不会说话的小鸟,更适合当一个倾诉对象。
“我啊,六日前出去,遇到了六花。”
六花是小孩的朋友之一。
“她和我说,她要搬走了。”
因为六花是一位剑阁弟子的女儿,而那位剑阁的师兄,在一个月前牺牲在了西大封。
当月治丧的,在陈仓道有好几家。等丧事办完,又休整一段时日,还穿着白衣黑巾的妇孺遗孀,得搬家下山。
道中只能住剑阁中人。
并非无情,剑阁有在蜀中为弟子家人安排好居所。但道中洞府不归弟子所有,之前主人牺牲后,有新收的弟子要迁入。
“阿嵬不用担心我哦。”女童如此对来告别的小孩说,“要搬去的地方有我家亲戚。虽然没见过面,但节日总会收到礼,应该是很好的人吧。阁里也给我家一大笔银子,有——”
她压低了声音,说着自己从大人那儿听来的话,“有两百两呢。”
听她述说的小孩,瞪大眼睛。
他重复,语气大相径庭,“才两百两。”
“节省用,至少够我家用上五六年了。”六花没听出小孩的语气古怪,继续复述从大人那儿听到的话,“是爹的抚恤……抚恤是什么意思?”
小孩是他们中懂得最多的那个,一直以来,伙伴们都习惯有不懂就来问他。
“是,”小孩在震惊和恍惚中回答,“买命钱,的意思。”
数日后,他躲在被窝下,茫然对根本没醒的小鸟道,“买命钱才两百两。”
还没有他一碗药贵。
在剑阁上生活,不大需要银钱,一切都以宗门贡献换取。
比起还会下山赶集的其他孩子们,小孩当真对银钱价值毫无概念,他一碗药值多少钱,还是偶尔从照顾他的师兄那里听来的。
如今他可算明白,师兄当初为什么会有感叹的语气。
两相对比,他第一次知晓自己身价如何。
“我是不是不该出门,也不该生病?”
还不知道自己药钱是谁出资,小孩天真地问,“如果我少生点病,六花能拿到的抚恤,是不是会多一点?”
而他过去不听话地到处乱跑,为此多喝了多少碗药啊。
“我错了吗?”他继续问,“我应该乖乖听话的,吗?”
小孩用指尖抚摸小鸟的尖喙,憋闷的黑暗中,他能感觉手心上的鸟儿胸口一起一伏,隐约的心跳传递过来,让他常年冰凉的手指暖和起来。
“你也要乖乖听话哦。”小孩的念头格外分散,“我都和你说,不要上太白峰了,会死的,你还是偷偷飞进去了。”
这么说的他,不讲理地全不顾,在天上飞来飞去的小鸟,根本听不到下方抬头望他那小孩,低低的说话声。
“外面很危险……”
不,外面是广阔的,新鲜的,有趣的。
“我下定决心了。”小孩将裹着纱布的鸟儿放在自己胸口,病中本就体力不支的他,在憋闷中逐渐失去意识。
那句低喃,连小孩自己都没听到。
“陪我一起,留在笼中吧。”
***
说到底,并没能留住他。
马车上,李朝霜合拢手,心想。
并没有真正抓住这只鸟儿一次,无论是当年还是今日。
唯一不同的是,他终于找到,值得他耗尽生命去追寻的目标。
这幅用金钱和权势,用百姓血泪浇灌出来的无用身躯,找到了值得去填的刀刃。
越靠近不周山,李朝霜越能感觉心剑在他胸膛中震颤。
不要犹豫。
不用回头。
黑发青年深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意识到再这么胡思乱想下去,他怕是会倒在半路。
得给自己找点事做,看看小鸟儿留下来了一些什么吧。
他抬手,轻轻抚摸镶嵌在车厢天顶上的夜明珠。
龙眼大小的圆珠顿时放出光明,消弭郁结车厢中的黑暗,将一切照得明明白白。
李朝霜拆掉一个包裹。
“啊,是在南桂城买的……”
用来伪装身份的衣物,因为旅途比想象更短,几乎没能用上。
“《大荒山水图》也留下了吗?我又没法用……”
湘江千里春风,当真是从未见过的绝景。
“卢姑娘那里买到的手杖、水晶眼镜、铁镐、勾爪……嘶,怎么把这些东西收起来着?”
发现车厢里变得杂乱,李朝霜无奈地摸摸眼尾。
“这双靴子没见过,难道在平京还添置了新物什?”
他低头和自己脚上的鞋对比,必须承认,大小刚刚好。
最后,李朝霜从座位的软垫下,抽出一枚灿灿尾羽。
车厢里寂静了数个呼吸,便是他,也没想到阿晕会将这枚尾羽留下。
虽然当初是送给自己了,可闹翻的现在还留在他身边,不会尴尬恼火么?
李朝霜轻轻抚摸,尾羽如黄金璀璨艳丽,又有着黄金未曾拥有的柔软和温暖。
“不能回头。”
他突然劝说自己。
无回剑,不能收回,不能回头。
是义无反顾,绝不能反悔的一剑。
“我……
“我……”
“停车!”
“公子?”
泉野山鬼一惊,马车停下,着急打开车门的李朝霜,直接从车上摔下来。
“公子!”
山鬼连忙要扶起他,但在她动作前,黑发青年扶着车辕,自己站了起来。
“有一点事,你先回去吧。”
他对山鬼道,同样没有解释。
说完,李朝霜甩动手上长长尾羽,凭直觉选择了一个方向,钻入林中。
——只有四日的缘分,之后便忘了我这个骗子吧。
——不,我不服。
“我分明是不择手段的人渣啊……”
一次,哪怕一次,让他将那只鸟儿抓在手中。
就算会死,就算只有短短四日,也得在小鸟儿心中,留下刻骨铭心,一辈子都忘不掉的印象才行!
第92章 伍日(一)
东大封。
归墟。
星月照耀下,本是涨潮时刻,颜色深沉如墨的汪洋翻涌着,却好像有气无力一样。
大司命赤足站在海面上,她方圆数百里的海面都凝结成冰,而起伏的冰川犹如重重叠叠的群山,形状狰狞可怕,作扑杀状,尖端点缀盛开梅花般点点鲜血,足以见得这一战的凶险。
绿孔雀载着少司命,翩然落到她身后,荷衣蕙带的少女手提花篮,另一只手持长柄莲花,捏兰花指将莲花中的一团生气,渡入大司命体内。
如果不看冰山上的血迹,完全瞧不出大司命有受过伤。生气渡入后她脸色也没有变化,反倒是少司命一口气接不上,突然咳嗽,无奈脱离了神降。
少女灵台一阵阵发虚,却咬咬牙要再度神降。
大司命凝视没有尽头的归墟片刻,虽然还警惕着,表情却稍稍柔和了些。
“可以了,”她吩咐道,“瑟瑟,你去休息吧。”
“母亲不离开,我也不会离开的。”李瑟瑟一边调整呼吸来平静心绪,一边道,“早晚我也会是大司命,既然有机会,不如从现在开始适应。”
大司命瞥她一眼。
“咒我早死吗?”
大司命不会说这种话,话音落时,披漆黑纱氅,穿白纱长袴的女人,已经变回李朝露。
她这句话对于儿女来说,是极严重的指控,好在语气中的调笑意味十分明显,才没让李瑟瑟紧张起来。
“你想接任还早着呢,除了我本人外,不需要哪个孩子在这种年纪接任大司命。
“好好去休息吧,对了,顺便喊你爹过来。”
李瑟瑟鼓起腮帮子。
自从舅舅醒来,少女深感想争取母亲关注的难度更高了,可这种小心思却不好和长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