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睁眼[无限](218)
他早知道这件事。
他早就知道了这件事,但因为太过恐惧,所以暗示着自己忘记了……也一并忘掉了最初挑中凌溯的目的。
他需要一把能裁开这颗梦茧的手术刀。
他要裁开这场梦逃出去……可见鬼的总是就差那么一点。那把刀还是不够锋利,不够锋利怎么行?只好用尽一切手段不断打磨……刀会不会断掉没有关系,只要能在断掉之前让他刺穿这场梦就可以了,这就是实验的所谓“漏洞”。实验当然会失败,在乎实验体的死活干什么?他从没想过真的要培养出个什么能帮世界解决这场麻烦的人,他只是需要一把能用一次的刀就行了……
那些嘈杂聒噪的心音像是从梦里爬出来,附在了他的耳边,无休止地重复个不停。
严会长死死抱住头,他的脸上满是淋漓的冷汗,像是被人用力掐住了脖子,拉风箱一样粗重急促地喘息着。
忽然,他的全部挣扎和喘息都戛然而止。
像是彻底失去了意识,他的上半身忽然“砰”地一声重重砸在了桌面上,原本就碎裂开的半张脸上又蔓延开更多的、仿佛是蜘蛛网般的裂痕。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凝固了几秒钟,像是年久失修的人偶重新开始活动一样,生硬地折叠着关节,尝试了几次才对准位置,撑起一只手扶住桌沿,把自己重新撑起来。
……
严会长活动了两下颈关节。
他坐在桌前,还完好的那半张脸面部肌肉异样地痉挛了两下,忽然露出了个平静的笑容。
“看起来……”他打量着凌溯,“你并不觉得惊讶?”
“没什么可惊讶的。”
凌溯说道:“‘第1章 局中人’是个很明显的提示,他和我都是参加博弈的直接当事人,可总得有人把他推进这场博弈中——再结合他的表现,答案就不难得出了。”
“借用古典精神分析的说法,我刚刚干掉了你的‘超我’。”
他做了个引号的手势:“大部分人会在这一步崩溃,跪在地上忏悔,然后在悠扬响起的BGM里,痛哭流涕述说自己的痛苦经历和心理阴影……不过考虑到你灵活的道德底线和对人对己的多重标准,我也不认为这种情况有多值得期待。”
严会长似乎并不觉得收到了冒犯,反而失笑出声:“不管怎么说,你已经很令我惊讶了。”
“心理协会派了很多人,试图处理掉我这个危险因素……他们现在都在我的精神病院里生活得很好。”
“你是第一个突破那层心理防线,见到真正的‘我’的。”
严会长从脑中取出一团记忆,展开看了看:“……很漂亮的手法。”
“你先用那把枪分散了我的注意力,让我以为你是要用某种更粗鲁的手段来对付我。”
“你知道我一定会查看你的记忆……在我接触到你的意识,抽取记忆的那一瞬间,你把我拉进了你的梦里。”
“你制造了一场和这里的环境完全一致的梦,让我完全没有发现,我其实已经不在治疗室里了——那之后我和你所有的对话、我对你的折磨和发泄,其实都是一场梦。”
“而接下来,当你这个‘演员’拒绝参与出演,让梦里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在我的眼中,这场梦就会变成我的炼狱。”
严会长很快就弄清了之前发生的事,打量着凌溯:“怎么样,看到我还没疯掉,失望吗?”
“恰恰相反。”
凌溯平静道:“如果让我发现,折磨了我这么久的人原来不堪一击到这种程度,我倒是会很失望。”
严会长有些讶异地看了他一眼,忽然大笑起来。
他弯曲双臂拄着桌面,身体伏近,打量着凌溯:“你真的让我越来越感兴趣……”
一边说着,他已经随手扔掉了那团记忆。
似乎对这种处置方法仍不满意,他又用脚踩上去用力捻了捻,让它变成了地上一片不起眼的污渍。
“我很遗憾。”严会长说道,“你为什么就不能做个听话的好学生呢?”
“要是有了你的帮忙,我们原本有能力做成很多大事的。”
严会长忽然抬起手,他的动作非常慢,却又像是在一瞬间就已经完成,两只手牢牢扼住了凌溯的喉咙。
“我把你借给他们去做教官,让你用我给你的方法,去教那些拓荒者……”
严会长垂着眼皮,慢吞吞地问道:“你为什么不照做?”
“因为我的训练方法更好,不会把他们一个个都送进精神病院,再死在这里。”
凌溯单手按住了桌上那把枪,却并不打算用,只是拿起来在手里把玩着:“顺便问一句……你是打算保持着这种姿势,跟我介绍你改造这片濒死梦域的丰功伟绩吗?”
严会长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的双手像是被什么狠狠烫了下,仓促松开猛然起身后退,几乎撞翻了身后的椅子。
“不难猜到吧?”凌溯揉了揉自己的喉咙,“虽然是在梦里,但我也已经说过……你这些手段太不先进了,甚至已经到了原始的地步。”
“你为什么会用这些办法?这里有几种可能性的分支。”
“第一种可能,你是个爱好虐待的变态狂,口味又恰好比较古典……考虑到你毕竟还是心理协会的会长,如果有这种特殊嗜好,不大可能在当初那场舆论风暴里没有露出任何蛛丝马迹。”
“排除掉这种可能后,比较准确的人格画像就差不多出来了——你是个有着明确目标、全无底线、为了达成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人。为了保持绝对的理性,你甚至分裂出了一个人格来承受社会和道德的压力。”
“所以不难得出结论,拘束椅也好,活埋也好……这些只是你在达成目的时,不得已采取的手段,因为这些就是你能动用的全部了。”
“于是就有了第二种可能。”凌溯掰起第二根手指,“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你都待在一场无主的、漂流在潜意识中的濒死梦域里。”
严会长的脸色忽变:“你是为了确认这个,才在这里制造了一个梦域……”
“对。”凌溯点了点头,“在普通的梦茧里做梦,会到达彼岸的世界——但濒死的梦茧就不会。”
严会长用力摇了摇头,他无法理解这种完全不计后果的冒险,几乎有些费解地看着凌溯:“如果你错了呢?”
“错了就错了,到时候再想错的办法。”
凌溯说道:“解决问题的方法,是应该在问题出现后再得出的——虽然我也认同未雨绸缪是个不错的习惯,但人为制造出千分之零点五概率的问题,逼着人去面对和解决,是只有最愚蠢的脑子才能想出的办法。”
严会长的面部肌肉隐约抽动了两下。
他当然听得出对方这段话里的讽刺意味,却找不出任何可以反驳的地方,咬了咬牙关,不动声色向后退了一步。
“不管怎么说,我得到了我想要的答案。”
凌溯说道:“这是个濒死梦域。”
“你逐渐找到了掌握它、甚至利用它的方法。你一点点摸索清楚了它的所有细节,让它变成了你自己的梦。”
“最终,你做出了一个梦茧,成为了这场梦里的神。”
“你把它的外观改造得和精神疾病研究中心相差无几,但还缺少很多必要的东西……所以你又赋予了这场梦‘物化’的能力,把那些困住的患者变成物品,但毕竟还是不够。”
“很少有人会有能力把自己暗示成无抽搐电休克治疗仪,即使有专业领域的人士有这个能力,也未必会配合你的要求……即使被你困住,他们也不同意做你的帮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