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骰子控制的世界[西幻] 上(250)
餐车食物的味道还算不错。不过坐在那儿的乘客们却似乎都没什么胃口。他们隐约谈论着的,正是不久前发生的格雷森食品公司的事情。
普通人并不知道具体的内幕,所以他们只知道格雷森那看似廉价、美味的食物,其实都是用一些十分恶心的食材制成的。
在一些风言风语中,人们的说法逐渐变得夸张,从过期腐烂的原材料,到死老鼠、污泥水、排泄物等等。正因如此,最近拉米法城内的居民们日渐有了厌食的冲动。
此刻也正有餐车中的乘客们正在讨论此事。西列斯听得不自觉想到了当初晚宴时候看到的景象,吃饭的动作便不由得停滞了。
终于,有人忍不住斥责道:“这是餐车!请你们不要谈论这么恶心的话题!”
正在谈论、并且语气越来越激动的几名乘客一下子沉默下来。隔了片刻,他们道歉并且离开了。
西列斯深吸一口气,这才平复心情,继续吃自己的晚餐。
但是他忍不住戴上了【阿卡玛拉的眼镜架】。虽然他此刻并没有吞服魔药,但是……这起码是个心理安慰。
吃过晚餐,西列斯在火车上转了转。他能瞧见许许多多的乘客,他们形容各异、神态万千,有时候与西列斯无意中对上目光,也会露出不同的反应。
因为冬假的开始,所以此刻乘坐火车的乘客们,有不少都是从拉米法城赶回自己的故乡。他们提着大包小包,有一瞬间令西列斯想到了他的故乡。
最后,西列斯站在车厢连接处,目光望着车窗外逝去的风景,在这一刻,终于有了一点自己正在旅行途中的感觉。
不仅仅是从拉米法城去往无烬之地,更是从地球来到费希尔世界。
他将前往一个未知的目的地、他将见到不同形貌的陌生人、他将拥有一段未知的旅途。命运的未知感从未比此刻更为强烈。
说真的,起码在这一刻,西列斯能理解那些离乡远行的游客,为什么会想要得到李加迪亚的庇佑。
他怔怔地发了会儿呆,然后才骤然回过神,回到了自己的包厢里。
壁灯已经自动打开了。夜幕降临,窗外天色漆黑,只余下偶尔出现的一星半点的零散灯光,不知道来自于哪个农庄的夜灯。
他想,妈妈应该已经收到自己的信件了。
西列斯坐下来,想了片刻晚上做什么——看书?但是他已经看了一下午的书了。他便坐在那儿,静静地望着窗外,然后思索着。
下午看的那本书给西列斯带来了一些全新的领悟。
《沉默纪迷雾之下的文学》。迷雾之下。
在迷雾出现前和迷雾出现后,文学的内容、形式与风格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就仿佛有些词语的含义与象征都发生了崩散与解离。
原本死亡只是死亡;在那之后,死亡不只是死亡。
对于西列斯,或者说,穿越过来的贺嘉音而言,他有时候难以想象这个世界的迷雾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曾经以为那更像是一场天灾,就像是突如其来的地震或者台风之类的,摧毁了建筑与家园,也摧毁了文明与辉煌。人类在那之后振奋精神、重建家园。
但是他突然意识到,那也很有可能是一场绵延多年的末日。
世界曾经慢性死亡。而仅存下来的人类,他们是在一位神明的庇佑下苟延残喘。
西列斯想到了深海梦境中,那沉睡在海床之上的城市与文明的废墟。他终究忍不住想到一个问题:迷雾究竟从何而来?
一切的历史记载,哪怕是文学记载,对于迷雾的描述都仅仅只是:突如其来爆发的灰黑色雾气。如果向其他人问起此事,他们的回答也大致雷同。
似乎每个人对于这个过往历史事件的记忆,就只剩下了“突如其来”“灰黑色雾气”这些字眼儿,而非……具体的某个人。
西列斯若有所思地想,是的,任何历史事件,理应与某个具体的历史人物的挂钩。再不济,也应该与某个具体地点、事件挂钩。
可费希尔世界的迷雾从来不是这样。这些覆盖世界、笼罩大地的迷雾,就如同理所应当,就那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这个世界,并且得到了所有人的默认。
西列斯想到更早之前,他对于阿卡玛拉陨落时间的查证。
在梦境与虚幻之神阿卡玛拉陨落之前,祂让整个世界的人类做了三天的噩梦。
在《卡拉卡克的日记》中,卡拉卡克曾经提及,在他的家乡被迷雾覆盖之前,他曾经一直连续被噩梦惊醒。而他开始流落的时间,恰巧就对上了阿卡玛拉陨落的时间:沉默纪的356年。
因此,在西列斯的心中,神明陨落就与迷雾诞生产生了联系。
神明是在沉默纪陨落的,而迷雾也是在沉默纪出现的。
一个令人疑虑的巧合就是,不管是神明陨落还是迷雾出现,在费希尔世界的人们(并非旧神追随者的那些人们)的口中,那都如同板上钉钉、毋庸置疑的客观事实。
要是有人问他们“旧神真的已经陨落了吗”,他们会投来一个奇怪的目光,并且说,当然,旧神当然已经陨落了,现在只剩下安缇纳姆一位神明。
同样,要是有人问他们“迷雾的确覆盖着费希尔世界吗”,他们也会投来奇异的、看傻子一样的目光,并且说,难道你对历史毫无了解吗?迷雾真的覆盖着我们的世界。
这种……态度上的一致性,让西列斯在无形之中,不免将这两样事件联系在了一起。
可究竟是神明陨落导致迷雾诞生,还是迷雾诞生导致神明陨落?
这真是一个现在的他无法解答的问题。
这个世界——西列斯再一次不经意地想到——隐藏着许许多多的秘密。人们的过去、世界的过去、神明的过去。每一个时光的拐角,就将带来命运的窥视与注目。
……包厢的门突然被打开了。
西列斯恍然抬眸望过去,看见琴多走了进来。
琴多的目光中看起来有些火气,他带着些不满地说:“你去过餐车吗?那儿的话题可真够令人倒胃口的。”
西列斯说:“因为发生在拉米法城的事情,不是吗?”
琴多点了点头,然后品评说:“令人恶心的旧神追随者——我期待着他们有一天能认清现实,然后自觉消失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别来碍眼。”
他这么说,反而引起了西列斯的好奇。他斟酌了片刻,终究还是没能忍住那种困惑,不禁问:“我听闻,在无烬之地,也有许多旧神追随者?”
琴多瞥了他一眼,嘀咕了一句什么,然后坐到西列斯的对面,用一种“我真的很无聊所以我才乐意为你解答这种蠢问题”的语气,慢吞吞地说:“的确如此。
“无烬之地的旧神追随者绝大部分都位于格拉斯通,甚至于盖恩斯德。其中很大一部分是与无烬之地中那些部落的人混在一起。
“当然,还有一些是探险者。探险者只是一种十分刻板的称呼,探险者与探险者也是十分不同的。一些冒险团也被认为和旧神有关。
“不过……要我说,在无烬之地长时间停留的人们,都和旧神分不开关系,只不过未必会成为旧神的追随者,投入那根本毫无意义的复活事业之中了。”
他用着十分讽刺的语气,显然并非真的认为那“事业”就是字面意义上的事业。
西列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是因为……神明的力量?”
“可以这么说。”琴多说,“既然你打算去无烬之地,那就应该知道启示者和庇佑者的存在吧?时至今日,在无烬之地,仍旧有着自称为庇佑者的探险者。
“当然了,他们其实都是启示者。只不过,他们只会借用其中一条特定的路径的庇佑者力量,因而认为自己只是庇佑者。
“他们全然忘了自己的力量实际上来自于安缇纳姆,而非其他神明。可这又能怎么办呢?他们总归觉得那力量已经被自己掌控了。”
说着,琴多带着点戏谑的意味,饱含恶意地笑了起来。说不上来他那种恶意究竟针对早已经陨落的旧神,还是安缇纳姆,还是那些不自量力的探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