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玫瑰(131)

　　然而，这又是他和邓槐灵不得不完成的任务。利用仓库里的燃油爆炸把STF困住？还是让白石联系黑道的执事人，调来更多的力量供他驱使？
　　洛希一面接近特遣部队，一面凝眸思忖着。
　　他们走过纵横交错的街巷，经过片刻前的激烈搏杀，地上零星散布着起火的垃圾，汽油灯或是熄灭或被带走，唯有野火与洞顶投下的城市灯光映亮了这片区域，灰尘如雪般无声地孤舞。
　　周围极端沉寂，洛希留意着特遣部队的动静，与邓槐灵用手势讨论战术。他刚抬起手，要向对方阐述如何设置一个汽油陷阱，猝然听见了连串的枪声，紧接着是STF士兵的高喊，急促密集的枪响传荡在神明居内，制造了冰川崩落般的回声。
　　是STF与另一帮人交上了火？洛希探出掩体，想侦察一下那边的情况，几颗流弹却尖啸着袭来，他在千钧一发间避了过去，子弹尽数打在墙面上。
　　他只好问身边人：“你有没有——”
　　“我没联系白石槿。”邓槐灵早猜到他要问什么，“来的不可能是白石的人，假如他可以搬救兵，早就搬了，绝不会指望我们两个拦截特遣部队。白石槿所在的黑道社团恐怕自身难保，没有余力再顾及神明居。”
　　“你是说，罗伯特的目标不仅仅是这里。”洛希若有所思地说，“他要借此机会打击盘踞在歌舞伎町的黑道势力，因此现在不止神明居，外面也在交战？”
　　“如果外面的黑道还在，他们不会对这里坐视不管，毕竟神明居也算他们辖区的一部分；所以为了防止无穷无尽的增援，罗伯特会同时对黑道动手。”邓槐灵耸了耸肩，“你知道如何顺理成章掐死一个人心爱的天竺鼠，而不受惩罚吗？先把那个人杀了。”
　　洛希侧眼望着对方：“你的比喻真是血腥。”
　　“现实只会更加血腥。”邓槐灵给他看满是鲜血的长刀。
　　“既然不是白石那边的人，我就猜不到了。”洛希说，“也许是友非敌，过去看看？”
　　他们悄无声息往前摸去，路上用匕首解决了一对落单的人类士兵与仿生人，没花多长时间便临近了交火的地点。子弹、火光、硝烟充满了街头巷尾，手雷叮铃滚落的声音与短促的爆炸频频作响，烟雾中约有二十个身着漆黑制服的人，正端着枪与特遣部队厮杀，两边都不时有人倒下。
　　“他们是军人。”洛希皱了下眉。这个发现使他隐约感到不妙，与主城区军队作战的另一批军人，不是“术”的成员又是谁？
　　这个时候在神明居出现“术”的队伍，指挥官一定是派珀。她在城内执行交易，收到他的消息便立即赶来了——可是，她理当在地面上接应从神明居逃出的民众，洛希从未给过她下来支援的命令。
　　“我们得马上离开。”邓槐灵一把拽过他的手，“你的意识被写入了深层程序，不能见到‘术’的任何……”
　　洛希在原地伫立着，任由战场上的烟尘与弹片擦过脸颊，却没有动。有STF的士兵发现了他们，围拢过来向两人发起攻击，邓槐灵不得不掐断话语，把洛希挡在了背后，抽出唐刀对付这些难缠的角色。
　　“洛希，你听见了吗？”邓槐灵急得第一次叫对方的名字，他咬牙挥刀，刀刃斩开了那几个士兵的喉管，温热的血液溅在他颊边，“无论你看到了什么，你的脑子告诉你要去做什么，都不要相信，那是假的！”
　　“不要被程序控制，洛希，回答我！”
　　洛希长久地凝望着烟雾里的人影，置若罔闻。有人从刺鼻的雾气中走出，一步一步，抱着枪与他隔空对视，金黑色头发，一袭军装，右胳膊戴着苍白的臂章。“术”的其他士兵围绕在她身侧，等待着指令，她却迟滞地望了过来，目光一片空白。
　　那是派珀。洛希迷惘地用尽最后一丝神智想道，可是，她为什么看上去和他一样，丧失了对身体的控制权？
　　当派珀的面部图像出现在视野的那刻，洛希便不能动弹了，Rosie的深层程序正在苏醒，全身宛若被藤蔓缠绕，又像堕入梦境那样美妙。他可以看到、听到一切，但现实对他来说不再有意义了，他明知邓槐灵十分担心，却再也无法对恋人产生共情。
　　脑海里并未如邓槐灵猜测的那样，出现许多诱惑的声音，驱使他去杀了派珀。他只是“接受”了这件事，仿佛轻轻松松键入的一行指令，时间、地点、目标，现在、此地、派珀，事情就是如此简单明了。
　　距离太近，无需使用狙击枪，他从战术腰带的皮套中摸出手枪，子弹上膛。出乎意料的是，派珀没有躲闪，仍旧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背后的战场腾起连天的光焰，她是亮橙色巨眼里一颗漆黑的瞳仁。
　　洛希举枪对准了派珀，她的脸与程文的脸交叠在一起，又与十年前更加年轻的样貌重合。他将再次杀死自己的同伴……去墓园祭奠的时候，大概会需要很多花吧？
　　他不想这样。他宁愿什么都不要，将时光倒退回十三年前，最后一次坐在十一席会议中间，笑着看那群天才极客为一个细节争论不休，而后卸去领袖的职务，安然离场，回到他毕业的军校当一辈子老师。
　　指尖轻轻扣住了扳机，洛希冷漠的眼眸里流出泪水，他不能感受到自己的心情，可是浑身的剧痛让他喘不过气来，尤其是心脏，它收缩得厉害，就像被谁攥在了手里，压榨出所有活血。
　　就这样吧，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会害死身边的所有人——
　　他的手指扣了下去；与此同时，有人从身后扑过来，紧紧抱住了他，一口啮噬在耳钉的位置上，锥心彻骨的疼痛异常明晰。
　　“砰——”
　　枪声依然响起，派珀怔怔地望了过来，脸上鲜血四溅。
　　*
　　“邓先生，你想把我的耳朵咬掉吗。”洛希哑声笑了笑，手里的枪支无力地滑到地上。
　　邓槐灵咬得很用力，以至于洛希的耳垂渗出了丝丝缕缕的血液，一部分染在齿尖，一部分顺着蜿蜒进衣服里。他缓缓松开牙关，那朵炽金的玫瑰已经变成了蓝色，流体皮肤上留下齿痕，又飞快地愈合。
　　两人一起往派珀的方向看去，洛希在开枪前偏转了枪口，子弹掠过她的脸，击杀了身后意欲偷袭的STF士兵。派珀像是骤然惊醒过来，抹了把脸颊上的血迹，目光回到清明，调动着所有“术”的成员收缩阵型，向他们汇合。
　　“抱歉，没控制好力度，那只是用来提醒你自己是谁的手段。”邓槐灵操纵着风障，挡下呼啸而来的流弹，“顺便一提，我觉得派珀也被人控制了，正常人不可能对着枪口露出那么麻木的神情，或许二区也掌握了影响人脑的方法——你在听吗？”
　　“没有，邓先生。”洛希牵了下唇角，虚弱地说，“我……很累，你能接住我吗？”
　　没等邓槐灵回答，他便忽然失去了意识，闭着眼睛倒下去。邓槐灵连忙眼疾手快地将对方捞在怀里，检查了一遍呼吸与脉搏，奇怪的是，洛希的生命体征很正常，甚至比一般人还要活跃许多。
　　不能再继续战斗了，必须为洛希找一个安全的地方。邓槐灵抱着对方，刚刚思索了五秒，那人便动弹一下，揉着困倦的眼睛支起身来，眸中是不谙世事的天真：“邓先生？”
　　邓槐灵犹豫片刻，试探着对怀里漂亮乖巧的仿生人问道：“……Rosie？”


第102章 蜘蛛群，07:58 pm
　　Rosie茫然地扬起眼睛，像是弄不清楚自己为何身处战场。他上移目光，望见了一轮满月般的水母——现在应该是弦月了，在电梯井破裂后，一束不规则的城市灯光切割进来，每当漂浮的水母经过它时，边缘都会缺上一角。
　　水母之下，则是燃烧的火海，他给一个孩子编的绳扎的小马、易拉罐穿成的风铃、邓槐灵与他简陋的住处，此时此刻都被火焰舔噬着，逐渐变为焦黑。他在温柔的永夜中构筑的点点滴滴，化为一片片暗烬飘在空中，随风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