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种(34)
律若以学弟身份来鸢尾庄园做客暂住的时候,如果还没睡,门就只是虚掩着。
门没关。
钟柏推门进去,发现律若没有开灯,也没有睡。
鸢尾阳台的复古玫瑰窗,将浅蓝和深紫的远光投在洁白的被单面。律若坐在床沿,双手交叠,看光影慢慢地移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害怕吗?”钟柏问他。
他摇摇头。
钟柏就换了个问法:“睡不着。”
这一次,律若点了头。
那天晚上,钟柏是陪他睡的。
11岁的律若,比后来瘦很多,也呼吸也轻很多,在黑暗中如果不仔细听,甚至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钟柏比他年长三岁,侧过身,拉住他的手,让他抓住自己的衬衫,摸着他的头发,低声说。睡吧,别怕。
那天晚上,律若睡在了他的怀里。
就像今天。
遥远的马琴星系转过银河市的天际线,雨声变小,律若沉沉入睡,睫毛投下的影子,像飞鸟栖息的羽翼。
他独自活在无人能理解的数据终点。
却睡在他怀里。
钟柏将头靠在枕面,无声地笑了笑。
……他的律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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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过大雨的银河市建筑被用力刷洗了一遍,高楼大厦的玻璃镜面,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巨大的信号站天线叶片一片片打开,清理积水,然后又重新扣好。联盟军事防御指挥中心的人,都感觉到,今天兼任军事情报局局长的钟家主,心情不错。
尽管表面上,钟柏总是面带笑意,措辞得体,对什么人都很平和。
可只要嗅觉敏锐点,就能感觉到,那种礼貌和谦和下的漫不经心——他对你礼貌,不代表他看重你,或忌惮你。恰恰相反,那只是一种与显贵身份一起,刻在他基因里的漠然和傲慢。
事实上,他就算是在不紧不慢踩断你的骨头,也能带着淡淡的笑意,跟你道歉。
新元1066,成年的钟家继承者,前往联盟边境舰队服役。
钟家以他们一贯的傲慢,不对继承者的服役地点,服役部队,做任何干涉。他们似乎一贯认定,无法经过各种磨砺和考验的继承者,不配掌控家族——当然,鉴于银翼集团庞大的威慑,也没有几个人愿意冒险彻底得罪这个家族。
不过,一些刁难和阻碍总是做得到的。
军队的,不论在什么时候,新纪元,还是旧纪元,总是存在一些这样那样根深蒂固的传统。例如,老兵对新兵的“关照”:借训练之口的殴打,亦或者故意调高风险的试炼……这是传统所在,没有人会对此说什么。
但那些曾试图这么做的人,没多久,就都进了军队的医疗处。
从此不敢再多生事端。
与他同期服役,并且在后来晋升军队高层的人,在往后的日子里,总不自觉地,对这位很快就离开军队的家主带有几分避让之意。
他的优雅和低调,贯穿在他日常的言行举止中。
他的危险,却只能从他短暂的服役记录中去窥视蛛丝马迹。
但今天,一架带有银翼标志的悬浮飞艇,送来一个太空银保险箱后,这位难以捉摸的钟家主,他的好心情,却是显而易见的。
指挥中心的不少人都在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几个将这件事同自异种母巢逼近以来,第一次出现在联盟军事防御指挥中心的律顾问联系起来。
唯一称得上洞察真相的,是S-307研究院的研究员们。
——当上班时间过了两个小时,向来精密如AI的律研究长,始终不曾出现在办公室,这群兢兢业业守了一晚上全数控系统的研究员们斗胆给钟家主发了条通讯,得到律研究长今天放假的消息后,一群人“哗啦”一下,跳起来,击掌欢呼。
熬夜工作的疲惫一扫而空。
他们甚至能一边灌着咖啡,一边做实验,一边手指翻飞地敲键盘,在聊天室开盘下注。
钟柏将一粒蓝宝石镶嵌到预定位置。
随着一颗颗浅蓝、深蓝、墨蓝近紫的宝石,与纯净的钻石一一镶嵌到固定位置,一束由青金石、蓝宝石、钻石和贵金属组成的鸢尾花束组建成形。钟柏靠在工作台边沿,以纯白的雪纱字,将它包裹起来。
他手指细长,冷如白玉,骨节线条清晰,不论是镶嵌宝石,还是包扎花束,都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贵气和耐心。
他的黑发散在肩头,微微带蓝的眼眸,眸光比平时更为温润。
唇边带着浅浅的笑意。
律若不在休息室。
清晨醒来后,钟柏麻烦他去军事防御中心的数据处帮自己处理一下第三跳跃点传回来的情报。
最后一根绸带也扎好后,钟柏将鸢尾花束,举到面前,转了转,检查有没有哪里缺陷。
蓝宝石折射的光线,散在工作台面,是根据19岁那年,见到律若抱着的那束鸢尾花复刻的。他虽然不能像律若一样,能够将记忆定轴,隔再多年,也能精准回忆起当时的每一个画面,但比之常人,显然要卓越无数倍。
制作出来的宝石鸢尾,和那年的那一束,一般无二。
洁白的雪纱纸,就像律若年少时穿的白大褂。
检查好鸢尾花束,钟柏打开一个小盒子。
是早上银翼集团的悬浮飞艇刚刚送过来的对戒。
对戒的样式,是昨天晚上确定下来的。
昨晚确认律若睡着后,钟柏拉过他的左手,将对戒设计投影到他的无名指上,一个一个试过去,耐心比较。最终选择了一对镶嵌有银色月石的对戒,戒圈设计成了莫比乌斯回环。
钟柏将戒指拿起,放在眼前。
律若,若若。
和我共度余生,好不好?
第23章 实验
对戒的月石色泽和律若的眼睛相似。
昨天晚上就试过, 律若的手指冷白细长,骨节清晰,只在关节处沁出浅浅的血色, 莫比乌斯环戒卡在指根稍上方刚刚好, 像一缕银月,收束成戒面的白星。和律若整个人一样,晶莹、美丽。
和律若不是一开始就熟悉。
诺比顿初等学校实验室第一次相遇是偶然, 钟柏只以为,他是不巧遇到仪器故障的低年级学弟。双方交谈很简单, 关好机箱门后,一起去洗手台。水流冲过指尖,钟柏擦了擦手,对他说:
“我叫钟柏, 应该是你学长。”
“学长。”
淡银眼睛的学弟, 站在明亮干净的洗手台边, 咬字很清,认认真真。
和未来睡在他怀里的律若第一次见面,其实只说了这么两句话。
直到第二次见,穿过恶意霸凌的权贵子弟,在他们的不安中,将人领走,才知道他叫律若, 是诺比顿初等学校破格招收的小星系议员之子,有史以来唯一一位脑域开发度达到100%的天才。
律若。
律, 一个冷而精准的姓。
搭的却是“若”这么一个清丽易碎的字。
莫名的, 很合适。
刺目的警告红光和故障蓝光里, 一件白衣的银发少年就像他的名字本身, 如律如理,如花然若,好比什么科技飞速发展后,天光与玻璃的幻影。
钟柏将律若带走的举动,让诺比顿初等学校的权贵子弟们误以为律若是他护着的人,从此再不敢惹事生非。其实一开始,钟柏穿过人群时,没想很多,甚至没去想自己的举动代表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