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人恶煞(276)
……等等,断不掉?
不,准确地说,自己能断掉这块躯体。可是他眼见将它切割一半,被啃噬的感觉非但没有消失,蔓延得越发快速。
唰啦啦,轻柔的半透明“蛛丝”缠绕而来。仇先生决定舍弃部分躯体,转而自我切割——只不过是瞬间的停滞,黑暗汹涌,温暖而残酷的潮水将他淹没。
暗红巨手在漆黑的“水面”上软软垂着,如同溺水者最后的呼救。
……为什么断不掉?!
一股陌生的情绪迎面压来,犹如灼烧。仇先生多么希望这只幼崽犯错——注意力分散,力量松懈,或是见好就收。可是那些黑色的“潮水”还在不断地渗入他的体内,啃噬感越来越强,它顺着这部分躯体与本体的连接一路向上,直奔他的本体。
这只小崽子疯了吗?!
殷刃的做法,可是结结实实的蛇吞象!
那股陌生情绪的裹挟下,仇先生不敢怠慢。他拿出了十二万分注意力,将本体的力量倒灌过来——
现在已经不是考虑“人类会不会被惊动”的时候了!
暗红的“烟花”在空间中炸开,巨手手腕根部,瞬时爆出来上百只手。它们密集成球,齐齐弹向那片柔软的黑色海洋,像极了某种形状诡异的海胆。
那只幼崽还是死死咬住最初的那只手不放。
它一刻不停地撕咬他的身体。巨手掉下的碎片顷刻被翅膀淹没,如同落入海面的雪花。
殷刃其实没有想太多,他甚至还有闲心让思维漫游出去。
嗡嗡嗡嗡!
仓鼠求救信号还在震动。是有人不小心激活了,还是沉没会在研究呢?
识安的手机肯定会被单独收走,敌人总不至于特地把仓鼠手机链留在钟成说身上……
思绪犹如狂风中的风筝。放在从前,殷刃早就要被这前所未有的感知混乱弄晕。
可此时此刻,一道思绪标本针似的钉着殷刃,将他的理智固定在原地——
钟成说不在他身边,不能失控。
殷刃近乎残酷地保持了清醒。
仇先生在攻击他,翅膀团们受到了无数撕扯轰击。一波又一波力量轮番炸来,殷刃犹如一块倒霉的面团,被空间四处压来的巨力搓圆捏扁。
可殷刃依旧没有松口。
他持续啃咬着仇先生的躯体,本能地吞噬所有。他不顾一切地制造伤口,随后挤入伤口深处。巨手们骨骼似的组织碎成齑粉,无数猩红的字符涣散消融,金属般的“刀刃表皮”锈蚀剥落。
嗡嗡嗡嗡!
吞噬,然后继续毁灭。
这股秩序般的震颤一刻不停地鼓舞殷刃,催他迅速结束。殷刃的身体被一次次撕碎,可他迅速利用吞噬而来的力量,瞬间便恢复原状。
无数赤红手爪拼命抽搐,空间疯狂震颤,整个扭曲不堪。
一个拼尽一切粉碎,一个疯狂吞噬再生长。红与黑纠缠不休,浓郁到犹如实质的遗物大库房里,无数遗物飘飘荡荡。它们随着殷刃的动作左右摇晃,像极了风暴中的船只残片。
剧烈震颤中,手爪的动作愈发的错乱。
仇先生几乎无法集中意识。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输,正如他从没想过,自己会被逼到“毁灭”的界限。
这只幼崽的躯体与毒素无异,它们疯狂渗入他的体内,将他活生生地分解。用人类的话来说,他的状态应该算“活生生地腐烂”。
明明只是只幼崽……他明明只想给他们一个教训……
仇先生远在彼岸的本体一阵疲惫,他知道自己该集中力气,可那股要命的疲劳和虚弱攫住了他。这只幼崽的力量不算强大,却跨过了空间的界限,侵蚀片刻不停。
随之而来的还有那股陌生的情绪,他曾在面对“那一位”的时候短暂体验过——他知道,这种情绪名为“恐惧”,会令人麻木恐慌的“恐惧”。
他在害怕。
仇先生终于明白不久前,他本能的示警来自哪里。
……这只要命的幼崽,是能够克制他的“捕食者”。自己当了太久“食物链”顶端,早已忘了身为猎物是什么滋味。
【不……可能……】越发黑暗的包围圈中,仇先生徒劳地挣动,【这只幼崽是……得通知……那一位……】
只要集中力量,只要集中剩下的力量,他能示警,他能求救。
仇先生无比清楚。
可他就是做不到。
半透明的翅膀团温暖柔软,他却像身处九尺寒冰。恐惧与虚弱的层层包裹下,渐渐的,他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再挪动。
嗡嗡嗡嗡!
这是仇先生所听到的,最后一点声音。
空间的夹缝之中,仇先生彻底失去了意识。
殷刃还在机械地吞食,他能察觉得到,他的敌人只是失去了意识,还没有消逝殆尽。那千百只手连接的黑暗彼方,还存在着无比巨大的躯体。
得多毁灭一点才行。
殷刃努力消化仇先生瘫在这个空间的躯体,半透明的翅膀不住晃动,活像幼兽食肉时无处安放的爪子。
混沌之中,他感受到了体内种种死物。
他与仇先生的争斗动作太大,这些细碎的东西混进它的身体,四处乱漂。它们太过渺小,没被影响太多。
纷乱的感知中,殷刃努力地稳定住触觉,翅膀团摩挲着那些碎片,将它们送出体内。
脱帽的钢笔,掉了只眼睛的小熊玩偶,鼓鼓囊囊的书包,空荡荡的行李箱……
湿滑变形的头盔,连着神经的眼球,扭曲变形的残尸……
残尸全是男人身形,有个几十上百人,兴许是他刚来时感受到的活物波动——那些人要么身形粗如水桶,要么干瘦如猴,全被殷刃不耐烦地甩飞。
这里是间隙的过渡空间,可不会有什么“普通人”。
嗡嗡嗡嗡!
在哪里呢?那个仓鼠钥匙链在哪里?
钟成说在哪里?
只要仔细填满整个空间,自己一定能感受得到。只要继续吞噬……毁灭仇敌、寻找爱人,一举两得……
扭曲的空间中,殷刃吞噬得越发疯狂,体内杂质也丢得越来越快。半透明的翅膀快速增长,它们漫过遗物大库房的边边角角,顺着楼道朝上涌去。
明明是柔软而温暖的事物,仓储区的金属墙却一面接一面崩裂粉碎。
然而在甩到其中一具尸体的时候,殷刃突然停住了。
与其他尸体相比,那具尸体格外残破不堪。它失去了头颅,一条腿弯折变形,上身嵌入了不少杂物,背后更是被破坏得一塌糊涂。这具尸身衣不蔽体,双拳紧握。它的手臂半蜷缩在胸口,几乎失去人形。
……可就算残损不堪,那仍是具非常漂亮结实的身体。
而那勉强还算完好的胸腹之上,横亘着一条夸张的疤痕。
丑陋硕大的疤痕,自己的手指曾轻轻描摹过它的形状。
殷刃的思考几乎停止了。
毁灭与吞噬渐渐停下,翅膀团层层收拢,将那具残尸包裹在正中。
殷刃的动作极轻,像是生怕惊醒了怀中的人。那些摆动的翅膀又透出些不知所措,原本充满力量的涌动霎时间散开,死水似的毫无生机。
嗡嗡嗡嗡!
手机还在震动,但那不重要了。他找到他了。
正常的生,正常的死。正如那行漂亮的字——“我一切正常。”
原来没有奇迹。
……意料之中的答案,可最后一丝希望破灭,比预想的还要苦涩。
唰啦啦。
翅膀海洋痛苦挣动。不知何时,殷刃触及了过渡空间的边界,却忍不住继续膨胀。被束缚住的疼痛渐渐剧烈,他此刻正需要这份痛感。
唰啦啦,唰啦啦。
钟成说不在他身边,不能失控。
现在钟成说在他身边,他是不是可以,稍微失控一小会儿?
作者有话要说:
小钟:不,我只是被有点晕车……(昏迷.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