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形机械[无限] 下(194)

　　“你要……自毁。”他的声音，略微沉闷下来。
　　落在旁人的耳朵里，大概会觉得这声音冰冷戾气, 像是碎冰凿地, 生硬无比。可元欲雪偏偏觉得，现在的戒舟衍，好像是有一些……害怕？
　　或者委屈。
　　元欲雪下意识想抬起眼看向他, 但想到戒舟衍的话, 便又垂下眼, 极认真地道：“不是自毁。”
　　他好像明白了戒舟衍也会为他担心那样, 认真地解释, “只是启用了左手的自毁程序，可以在日后进行修复……”
　　元欲雪的声音还没落下, 他的左手被戒舟衍牵起来。
　　在黑暗当中。黑暗也亲吻了他。
　　“……”
　　“我会，难过。”戒舟衍一字一句地道。
　　“不管是左手，还是哪里，我都不希望你毁灭。”那些艰涩的人类语言, 在此时使用顺畅起来。戒舟衍极认真地开口，像是已经重复述说了一千次、一万次那样的自然平淡, 毫不犹豫。
　　“元欲雪, 我会担心你。”
　　“所以, 不希望伤害你。”浓稠的从深渊当中生出的黑暗，分化成一缕缕气息，无比缱绻、却像是将人拉入死亡之地的塞壬的触手那样，紧紧地环抱住了元欲雪的身影。“……不要。”
　　“不要使用自毁程序。”
　　不要伤害自己。
　　——事实上，这是元欲雪无法答应的请求。
　　他是因战争而被研发的战争用机器人，身上的每一处当然都被精心设计配置成毁灭性的武器。而自毁系统尤其如此，能带来难以想象到的可怕杀伤力。
　　这让元欲雪不论在何时何地，他本身，就是极具威慑力的武器。
　　放弃使用自毁程序，和元欲雪的程序指令，是天生相悖的。
　　他不应该答应。
　　不可窥探的黑暗，在感受到主人的心绪失衡后，开始疯狂的蔓延生长，几乎要将元欲雪整个都包裹在里面。
　　“为什么？”元欲雪忽然开口。
　　他的语气异常平静，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一种隐匿的探索。
　　独占了珍宝的黑暗，在听见了元欲雪的声音后，似乎收敛回了一点肆虐的本性。他在短暂的沉静后，也异常平静无波地回答。
　　“因为你是最重要的。比任何事都重要。”
　　戒舟衍总是不擅长甜言蜜语，人类的语言对他来说，尚且艰涩难用。但他只是平铺直叙地表明想法，便像是某种隐晦示爱了。
　　“……我知道了。”元欲雪点头，“我答应你。”
　　他就这样很平平无奇、没有一点波澜地答应下来了。
　　如果放在元欲雪原本的世界和实验室当中，这本该是一件会引起骚乱震动的重大事件——
　　元欲雪是不会撒谎的。他既然答应下来，就不会再使用隐藏的自毁程序。而这近乎是违背他本能的一件事。而现在，元欲雪违背本能、违背程序设定，仿佛不受限制，在这样一个任务副本当中，悄无声息地做出了足够颠覆的改变。
　　反正他本来也是程序出错的残次品。
　　元欲雪想。
　　就算是再糟糕一些也没关系。
　　他违背本能地认为……自己是可以重要的。
　　原本处于极不稳定的危险状态的气息，似乎被安抚了下来，重新凝聚成了稳定形态。
　　而戒舟衍久久地凝视着元欲雪，在以某种独特的方式验证了元欲雪说的话后，他的唇角似乎略微僵硬地翘了一下——在意识到这样勉为其难的笑容其实也并不能被元欲雪看到后，又立马收敛了起来。
　　但他仍然注视着对方，在短暂的停顿后，又继续流畅平板地说道：“我恢复了记忆。”
　　轻飘飘地砸下一颗重弹。
　　偏偏应对这颗重弹的人，也并没有该有的反应。元欲雪“嗯”了一声，想了想才回答，“这很好。”
　　戒舟衍：“是除和你以外的记忆。”戒舟衍又简短补充。
　　元欲雪和他在各个副本中相遇时，戒舟衍似乎总会失去记忆。
　　除了有关他的记忆，甚至连自己的名字和各类“常识”也会忘记。他的过去对他来说，几乎是完全空白的。
　　而元欲雪也每次都告诉他——
　　你是戒舟衍。
　　也会教导他相应的“常识”。
　　但除去姓名外，元欲雪并不能将戒舟衍的“过去”提供给他，因为这对元欲雪本身而言，也是陌生的领域，戒舟衍从来没有提起过，但现在——
　　他想起来了。
　　或者说，恢复了。
　　戒舟衍俯身，对元欲雪说了些什么。
　　温暖的气息落在元欲雪的耳垂处，但元欲雪察觉到，戒舟衍的声音似乎是直接落在他脑海当中的。
　　……
　　[避厄酒店因我而存在。]
　　——它的确是因戒舟衍而存在的。
　　只有属于“祂”的力量，才能压制住这个位面当中绝大部分的怨魂恶鬼，使那些鬼怪聚集在一处苟延残喘，唯独在黑夜才能恢复部分的力量。而不是快速地将这个脆弱位面腐蚀为人间鬼域。
　　[它也在利用“酒店”，削减我的部分力量。]
　　——元欲雪敏锐地注意到了那个“它”。
　　用来镇压数量如此之巨的恶鬼，当然也会造成力量上的消耗。
　　元欲雪若有所觉。
　　力量的消耗，对于戒舟衍而言，当然不会是一件好事——
　　戒舟衍注视着元欲雪，专注无比，像是最阴冷黑暗的深渊当中，也骤然生出的炽热的火光。
　　[在我离开后，酒店的秩序就会崩塌。]
　　秩序崩塌的后果，玩家们也已经体会过了。
　　[我原本不想离开，但因为陷入沉睡……]戒舟衍似乎斟酌了一下，那个奇怪的用词，最后不太准确地用几个词简单概括，[很害怕。本体。醒过来了。]
　　他似乎还是有些不甘心，于是着重强调了一下关键词——
　　[……害怕。]
　　元欲雪迟钝了片刻，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戒舟衍“害怕”的应该不是其他，比如力量被剥夺分割，或者陷入沉睡，而是指……
　　他难得的，睫羽轻颤着垂落，略微愧疚了一下。
　　“对不起。”
　　元欲雪轻声道。
　　“以后不会了。”虽然承诺过一次。但元欲雪似乎并不介意再进行一次这样重复的低效率行为。
　　戒舟衍很难说没有一点卖惨的意思在里面，只是想向元欲雪“撒娇”而已，但现在，却是心底被猛地一撞，疼的心颤。


第411章 特殊任务[完]
　　喉结很轻微地滚动了一下。
　　在黑暗当中的眼眸, 透出一点沉郁的颜色。
　　戒舟衍心颤、心悸、心疼。这种微妙交融的痕迹，似乎凝成更实体化的痕迹，亲近地捱蹭了一下元欲雪的身体。
　　“元欲雪……”
　　戒舟衍很轻地, 以往常习惯的方式与声音, 喊了元欲雪的名字。
　　“这个世界……”
　　他似乎是想说些什么重要信息的, 但刚开口起了个调，身旁的环境似乎又发生了某种异变。
　　能被耳朵捕捉到的轻微开裂声横贯在耳腔当中，那样细微的声响，像是火山喷发前熔岩腐蚀的声音, 地震前裂出一条缝隙的土壤。轻, 却极为让不安——
　　是空间都因此碎裂的声音。
　　戒舟衍的神色, 在那一刹冷淡下来。
　　他的手握在元欲雪的手腕上，这样亲近的角度, 似乎让他尤为不舍, 很轻地摩挲了一下元欲雪的手腕。
　　“元欲雪。”
　　戒舟衍突然开口, “看来‘它’不愿意让我告诉你——你要离开了吗？”
　　少年人漆黑漂亮的眼睛注视着浮现在眼前的悬浮界面。细密的睫羽垂落, 眼前界面上散发出来的柔和白光, 将他的面容映得微亮，带着某种极皎白动人、惊心动魄的漂亮。
　　元欲雪很轻微地停顿着，在刚才，他一直没有打断戒舟衍，直到戒舟衍询问他。元欲雪才轻声开口,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