瘫蛇的小夫郎[种田](65)
王墨来这村子,不放鞭炮, 不拜访乡邻。
一驾马车,一户小院儿,生怕人知道似的, 安安静静。
头几个月,大门从来紧闭, 只有郎中登门看诊, 才会小开一会儿。
村子里妇人多, 就爱聚在一块儿嚼舌根,有点儿风吹草动,不出半柱香的时辰就传的全村子都知晓了。
有好事儿的主, 趴到王墨屋墙根儿听声,时常听见这小哥儿低哀的哭。
后来又瞧见有衣着讲究的老妇登过王墨的门。
东打听西打听,估摸着他是被大户人家赶出来了。
可是这种事儿, 谁也不敢触眉头当面问, 便都私下里默认了,小心翼翼地从来不当着王墨的面讲。
妇人叹口气, 轻声道:“他给你一个人扔在这人生地不熟的村子里,不管不问, 也就你死心塌地的。”
王墨心里头发堵,可就算是受了大委屈, 也不想人误会了爷,他咬了咬嘴唇,咬得唇边一片白,嚅嚅道:“他对我很好,只是后头出了事儿,我、我才出来的,不怨他。”
“你就是傻的!”妇人摇摇头,“管是啥事,也不能放你个哥儿一人过啊!说到底,是他护不住你!”
王墨一愣,眼底闪过一丝难忍,他咽了口唾沫:“我没怪过他。”他垂下头,“他身不由己的,不知道我落了难,若是知道了,不会不顾我的。”
妇人无奈地叹口气:“你啊,平白为他守着呢!”
玄鳞站在边上,喉头滑滚,手不自觉地握作了拳头。
王墨落得如今的下场,全是因为他。
是他让他去的渡头,揭的黄符纸,才摔断了腿;是他魂魄归体,吴庭川成了生死未卜的活死人,吴家人才赶他出了门。
可到头来,他竟是不怪他。
王墨抿了抿唇,深深呼出口气,岔开了话题:“婶子,你有啥话儿想写不?”
妇人蹙眉想了想:“左不过是些吉利话儿,你写啥是啥。”
王墨眉眼弯弯,淡淡地笑:“成。”
他执起毛笔蘸好了墨,到砚台边轻轻刮了刮,才缓缓起了笔。
一笔一划,既没有力透纸背的笔酣墨饱,也没有铁画银钩的笔走龙蛇。
只是挺端方的小字,像这小哥儿人似的踏踏实实,可就是莫名的写进了玄鳞心里,写得他心口子发热,鼻头发酸。
好一会儿,王墨落了笔:“婶子你瞧瞧,行不?”
妇人小心翼翼地拿起纸头子,生怕没干的墨迹花了,她不识字,伸手点点:“这都啥意思呢?”
王墨顶耐心地给她一句一句地念:“德为世重,寿以人尊。幸逢盛世,乐享遐龄。”
妇人听不多懂,但也知道是吉祥话儿:“婶子不多明白,可你写的,定是没错。”
她满目欢喜地看了会儿,将红纸轻轻落在桌面上,拿镇纸压了一角,等着干。
又伸手将桌面上的小筐子拎了过来,推到王墨手边:“东西不多,你莫嫌弃啊。”
掀开布盖头,小筐子里放了三个草鸡蛋,一小块儿五花肉。
王墨伸手拿出来:“够了够了。家里不养鸡,就缺蛋,今儿个正好炒个韭菜鸡蛋。”
“忒好,忒好。”妇人见墨迹干得差不离了,将纸头子轻轻折起来,收到了袖管子里,“那婶子就先回了,你闲了来家里吃饭。”
王墨笑起来:“好。”
妇人拎上小筐子,扭着胯出了门。
一时间,屋子安静下来,就剩了两人一狗子,说不出的紧张尴尬。
许是方才抱的那一下,又许是好久没和个汉子同处一室了,王墨到现下还难为情。他想着,不该放刘婶子走的,多个人在,也不至于这么难堪。
他不多敢瞧人,伸手挠了挠颈子,小声道:“公子,您想写点儿啥啊?”
闻声,玄鳞偏头瞧过去,正想抬腿,才发觉地蛋儿还趴在他脚面上。
挺大一只狗子了,和小那会儿似的腻腻歪歪,它毛乎乎的下巴压在玄鳞缎面的长靴上,见人要动,歪头侧身,露出片白肚皮。
本来挺局促的场面,被狗子闹得缓和不少。
玄鳞看去王墨,浅声道:“它不叫我走。”
王墨垂下眼,正见这狗子一副没出息的德性,在那儿巴巴蹭人腿。
他皱起脸,凶道:“地蛋儿!起来!”
狗子歪头瞧向王墨,仿佛知道他宠它,有恃无恐地呜呜咽咽两声,不肯动。
玄鳞垂下眼睫,唇边露出个若有似无的笑。
他弯下腰,将狗子抱进了怀里,狗子见状,动了动毛耳朵,伸头搭在了汉子的肩膀上。
王墨有点儿挂不住脸,他抿了抿唇,红着脸道:“对不住啊,也不知道它今儿个咋了,忒不听话儿。”
“不碍事儿,它肯粘着我,我挺高兴。”玄鳞抱着狗子走到王墨身边,离着两三步的距离,缓缓收住了腿。
王墨瞧着狗子,蹙个眉瞪它。
那模样,凶巴巴里带着点儿娇,玄鳞看得呆住了。
他蓦地想起在吴家院里的事儿,他惹了小哥儿生气,他就是这般模样,鼓个脸、皱着两道眉,气乎乎地瞪他。
他愣了好半晌,直到王墨又叫了他一声,他才抽回了神。
王墨看着他,道:“您想写些啥?”
玄鳞也不知道写些啥,眼下不是年节,他也没有要过寿的远亲。
一打眼的功夫,正瞧见成沓的宣纸边上,放了不少写过的纸,他看过去:“那些,我能看看吗?”
王墨顺着他的目光,偏头瞧过去:“啊……那些都是我以前瞎写的,不多好。”
闻言,玄鳞更是想看,他想知道,那些没有他的空白年月里,王墨是咋样过的,他道:“不碍事。”
王墨抿了抿唇,有点儿难为情。
那里头,有他顶隐秘的心思,是他埋在心底,不愿吐露的话儿。
他放在桌案上,一来是这屋子简陋,实在找不出旁的地方好放。
二来是这村里的妇人,大多不识字,就算进了他屋,也不知道他写了啥。
可瞧着这公子的模样,不像是目不识丁的。
玄鳞看出来他为难,可他想看,心里头痒得厉害。
他抿了抿唇:“我识字不多,想着写得若好,便放在家里做摆设。”
“啊……”王墨听着他的话儿,白齿咬了咬唇,“就、就闲时誊了些诗词,您真要看吗?”
“好。”
说着,玄鳞手臂颠了颠,瞧向怀里的狗子,轻声道:“一会儿再抱你,成不?”
地蛋儿滴溜着眼睛看他,乖巧地呜汪了一声。玄鳞弯下腰,将狗子轻轻放到了地上。
狗子甩了甩毛,屁颠屁颠地跑到了王墨身边,伸个毛脑瓜蹭小哥儿的腿。
王墨还气它,可在「外人」面前又不好发作,伸两指头抵在它的脑瓜门上,小声道:“等一会儿再说你。”
王墨偏过上身,伸手拿开镇纸,将挺薄的一小叠习字放到了桌角上。
笔墨纸贵,就算在最难受、满腹心思无处发的时候,他也舍不得用,一张宣纸上勾勾画画,写得满满当当。
玄鳞伸手,将这叠子纸轻轻拿了起来。
这纸上,确如王墨所说,都是些誊抄的字,却不是诗词,而是不知所谓的话本传奇。
他指尖颤抖地摸着满页的“魑魅魍魉”,心口子酸涩得要死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