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魂(88)
楚恕之没理他,一手拎着大尼龙袋,一边转向没走远的年轻人,脸色不大好看地说:“前面那个,我劝你最好立刻滚回来道个歉。”
楚恕之平时正常的时候倒是也没什么,可一沉下脸却尤其吓人,几乎天然带着一股子亡命徒的凶狠阴沉,方才凶巴巴的年轻人看着他,多少有点色厉内荏:“你还想怎么着?”
楚恕之刚要向他走过去,就被郭长城一把抓住:“楚哥,楚哥咱们快走吧,刚才是我没看见,我对不起。”
他局促地抬起眼冲对方笑了笑,握住楚恕之冰凉的手:“我的错,我的错。”
前面的两个人骂骂咧咧地走了,完全不知道自己方才躲过了一场危机。
楚恕之回头白了郭长城一眼,认为他不单圣母得有病,简直是脑子不正常,没脾气没血性到他这种地步的,别说他不像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他简直不像个人。
楚恕之没好气地挣开了他的手,指了指手里的杂货袋子:“你家揭不开锅了,让你大过年的倒卖杂货?”
“不是,我给人送过去,没想到袋子突然坏了。”郭长城屁颠屁颠地跟着他,又颇觉不好意思,“我、我,还是给我拎吧,没有多远了。”
楚恕之不耐烦地躲开他的爪子,皱皱眉:“带路。”
郭长城立刻不敢言声,小碎步地跑在了前面带路。
路过站前街,七拐八拐地进了一条小胡同,就到了繁华城市的灯影地带,胡同里是一排破破烂烂的小平房,往最里面走,一个梳马尾的女学生正在门口,拿着一把扫帚扫地,看见郭长城,她非常愉快地打了个招呼,露出脖子上带的一块某高校假期志愿者牌子。
郭长城看到女孩子多少有点不好意思,不自然地低了低头,蚊子似的嗡嗡了一声:“你好。”
小姑娘有眼力劲儿,看见楚恕之手里的大包,立刻扔下扫帚,帮他推开了门,一边走一边问郭长城:“有没有登记过?有没有打印出来?要在网上一一圈人感谢人家的。”
郭长城这孩子做事很磨蹭,不机灵,在单位里每每急得他们赵处上火得直接开骂,可是最后等他干完,总是很认真很细致,写出来的报告不管多长,不管多不重要、多废纸,就从来没出现过一个错别字,慢慢的,就连他们吹毛求疵的领导也说不出什么来了。
郭长城连忙点头,从兜里掏出一打打印的纸,足足有七八页,上面细细地记录着什么人捐助了什么东西,捐助人的联系地址、电话、网名邮箱等等信息,捐助的东西从金额不等的人民币到一颗大白菜,简直千奇百怪,不一而足。
原来这是龙城几所高校牵头,趁寒假联合了一些社会服务组织发起的义工行动,叫“老吾老、幼吾幼”,郭长城他们这一边,专门针对城市底层因为种种原因丧失生活能力的老人,每个小社团负责长期照顾固定的几个老人。
郭长城由于不大会和人交流,无法承担给老人解闷和向社会征集捐助的工作,所幸志愿者团队里女孩比较多,他就力所能及地帮着干了点体力活,利用假期当了搬运工。
楚恕之帮他们把东西放下,就顺路开了郭长城的车,带他一起去光明路4号,郭长城的手掌被尼龙袋子磨破了,他坐在副驾驶上,闷不作声地用湿纸巾擦着。
楚恕之难得有心情跟他多说几句:“你还什么人都管,是要普度众生吗?”
郭长城瞪着一双无知的眼睛诧异地看着他。
楚恕之换了问题:“做这些事,家里人知道吗?”
郭长城默默地摇了摇头。
楚恕之不大理解地笑了一下,然后说:“那你初一去上头香了吗?你这样的,许愿容易灵。”
郭长城又摇了摇头,他对自己现在的生活简直满意的不得了,除了家人朋友都平安健康,实在也没什么好求的——眼下家人朋友看起来确实都平安健康,他觉得没事还是别给菩萨找麻烦的好。
楚恕之趁着红绿灯,偏头看了他一眼,郭长城不高不壮也不帅,五官说不上好看,平时低调得很,连件普通年轻人流行的大众名牌也没有,基本上属于扔在人堆里就找不着的类型,因为总是缺乏自信,所以绝对谈不上有气质。
可是当他坐下来,安安静静的不出声的时候,平静的表情却透出某种说不出的、天然的禅意。
尽管郭长城一届凡人,每天酒肉穿肠过,连修行是什么都弄不清楚,经书里的字也认不全,全世界的菩萨罗汉只通过脍炙人口的电视剧《西游记》熟悉了俩:一个观音一个如来,由于演员问题,至今对其性别还颇有疑虑。
可楚恕之就是能感觉到,他在旁若无人、安安静静地修某种东西。
既不是今生的福祉,也不是来生的功德。
凭楚恕之的眼力和修为,他只是朦朦胧胧地有那么一个感觉,具体是什么,却再也说不清了。
尽管楚恕之不明白郭长城做这些事是怎么想的,可不妨碍他心里忽然不舒服起来,似乎是有些愤懑,又似乎是不平。
不说别的,就小孩这一身三尺厚的功德,难道不该平安幸福一生吗?怎么会偏偏生了个薄命相?虽然大家都知道生死簿上论功过是非常扯淡的事,可地府用得着做得这么明目张胆吗?
他不说话了,他的脑残粉郭长城也没有勇气主动挑起话题,两人一路无语地到了光明路4号,夜幕已经降临,人鬼到齐了。
楚恕之一进刑侦科,映入眼帘的先是一众两眼空茫的妖魔鬼怪,仿佛集体被雷劈了。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问是怎么回事,就见汪徵回过头来,颤颤巍巍地问:“楚哥,你知道沈老师……沈巍,其实就是斩魂使的事吗?”
楚恕之愣了愣,过了一会,他淡定地说:“哦,赵云澜那个脑残,什么事干不出来?所以他人呢?玩脱了就跑了?”
大庆在一边喵喵地说:“他跳进忘川水里去了。”
楚恕之:“……情伤?自尽?”
大庆和祝红经过了最初的慌张,基本已经镇定了下来。
祝红知道赵云澜随身带着水龙珠,任何有水的地方都无法伤害他。她刚把水龙珠挂在了赵云澜的脖子上,就来了这么一出,祝红觉得,如果自己再多心一点,她简直要以为蛇四叔是事先知道了什么。
祝红说:“我猜他可能是去找斩魂使了。”
楚恕之打眼一扫,只见除了仍然身在外地、说好了坐午夜的车次回来的林静以外,光明路4号的班底基本都已经到齐了,他双手插在兜里,往后靠在了办公室的门上:“我看这样,咱们把大家分别知道的事都往一起说道一下,最近太乱了,我们集中一下信息,研究这到底是怎么个事,该怎么办——”
说到这里,楚恕之话音突然一顿,他脸色骤然变得有些不好,弄得其他人都十分紧张:“楚哥想到什么了?”
“等等,沈巍就是斩魂使?”楚恕之绿着脸,半晌才喃喃地来了这么一句,“卧槽玩脱了,我以前调戏过他那么多次!”
……所以说有时候淡定帝只不过是反射弧比较长而已。
赵云澜早失去了时间和空间的概念,同样是被关小黑屋,在大神木里和在忘川水里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受。
黑暗中无法言喻的压迫感让他两边的太阳穴似乎给挤在了一起,渐渐的,一种类似于深度低血糖的恶心和乏力充斥着他的胸口,越往下就越明显。他连头也不敢动,觉得自己稍微晃一下脑袋就能直接晕过去,心脏好像要从胸口跳出来了,耳边动脉跳动的声音开始强烈急促到人无法忍受的地步。
就在这时候,赵云澜看到了一点光。
那光比萤火还要微弱,可对于已经习惯了黑暗的眼睛而言简直就是一种折磨,他伸手遮挡了一下眼睛,情不自禁地被那股微光吸引了过去。
那是一棵巨大的古木,枝干一眼望不到头,直径几乎有百米宽,却是个枯树,上面连一片叶子也没有,只有枯槁虬结的枝干,摸在手里有种粗粝难言的沧桑。
赵云澜精神一震,难道这就是功德古木?
他又往下走了近千米,终于见到了古木的树根,赵云澜的脚在飘忽许久之后找到了陆地,他先是绕着功德古木走了一大圈,在一侧发现了一个古朴的石碑,借着古木的微光,赵云澜看清了上面刻的东西。
从未见过,却偏偏认识的字——“皇天后土,魑魅鬼城,大不敬之地。”
“女娲……”赵云澜不知怎么的,突然叫出了这个名字。
他的声音如水波一般在水中飘荡开,瑟瑟如同叹息,激起了黑暗深处戾气深重的躁动,赵云澜没理会,只是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石碑的边缘,白光整个涌入了他的脑子,轰鸣一片,他一时看不清任何东西,目光却似乎洞穿了整个时空,落到一个人身蛇尾的女人身上。
她长发曳地,姿容秀美,无端让他生出一种来自生命本源的亲切感,像母亲又像长姊。
陌生又熟悉的女人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她说:“昆仑,如果是神农错了呢?如果我们其实都错了呢?”
神农错了?神农错什么了?
那声音又说:“可是我们已经不能回头了。”
等等!
女娲眼睛里似乎有泪水,无限留恋地看了他一眼,冲他张开了怀抱,赵云澜伸出手,还没来得及触碰到她,女娲就像是碎在虚空中的光影一样,在他面前碎成了千万片。
“不……”赵云澜无意识地开口,却没能发出声音。
下一刻,光阴流转,赵云澜恍惚回到了不知多久远以前的过去,一瞬间他就分辨不出自己究竟是昆仑君还是五千年后的凡人,沉浸在了时空错乱中。
他觉得自己每天都守在漆黑的大封口上,背靠着大石碑坐着,闲来无事就对着功德古木发呆,一呆就是一整天。
后来不知什么时候,俊秀而诡异的少年就整天跟在他身边,像条小尾巴,前前后后的。
昆仑君一开始不理他,后来终于忍不住问:“都到了你的地盘上了,还老跟着我干什么?”
少年就直眉愣眼地说:“喜欢你。”
昆仑君整天被人说放诞无礼,终于有机会说别人一次,于是抓紧了这次机会,毫无愠色地“斥责”说:“无礼。”
鬼王少年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不知道怎么就无礼了。
昆仑君守着封印不知多少年,穷极无聊,于是又问:“你喜欢我什么?”
白纸一张的鬼王少年对自己的欲望坦坦荡荡,直白地说:“好看,想抱你。”
昆仑君忍不住看了一眼这胆大包天的小鬼王,没觉得被冒犯,反而觉得挺有趣,逗他说:“一点追求也没有,我鄙视你。”
少年鬼王虽然不十分明白为什么被鄙视了,但是认为昆仑君说的话都是有道理的,于是十分自惭形秽地低下了头。
昆仑君招招手:“过来,我给你这不开化的小东西传传道义。”
87
87、镇魂灯 ...
当年洪荒初定的时候,大圣神农氏亲自下凡间,尝百草救人性命,化为采药老叟,在人群中传道开蒙。昆仑君混在人群里听过几次,基本就是给少年鬼王照本宣科,说得半通不通,却也是个解闷,只是糊弄得什么都不懂的少年鬼王听得一个字也不敢错过,把他说过的每一句屁话都奉为金科玉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