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神兽有个约会(3)
奇怪的是好像在转瞬之间,那两个人就悄无声息地从远方走来,周边的所有事物也跟着出现晃动的幻影,江泽还未来及反应,他们已然近在咫尺。
那个不怎么讨喜的小孩又吃了几盘烤鸭,江泽浑身发毛的同时又感到一丝好笑。
身穿黑色单衣的青年自始至终保持一个姿势坐在椅子上,他静默地注视落地窗外的寂寥夜幕,偶尔将视线移到对面那个男孩的身上。
尽管相隔甚远,但江泽仍能看到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在餐厅暖光的映衬下那冷若冰霜的脸部轮廓也柔和了三分。
江泽不明白这青年身上为何会有如此低调却显著的悲伤,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产生这种莫须有的想法,只是每当目光触及他,心脏就跟着发紧发硬,传来阵阵绵长细腻的苦涩。
一直到江泽强迫自己抽离视线,转而盯着头顶的天花板,心底那抹若有若无的悲伤才渐渐消去。
十二点半,他们准时离开餐厅。
江泽站在门口目送他们离开,临走前,青年突然回过头,用深不见底的漆黑双眸盯着他,沉声说道:“尽快离开这里。”
江泽被他瞳孔里闪现而过的一缕银色微光吓了一跳,怔愣之际,那个青年便牵着男孩消失在视野当中。
眼前只有平静的喷泉池与高耸的大楼,好像他们从未来过。
百鬼夜行
自从那天那个奇怪的青年对江泽说了句“尽快离开这里”之后,他跟那个小男孩就再也没来过,细算起来都有半月了。
九月初的一天,老板李扬傍晚来店里转了几圈,那副紧张的模样让江泽心里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临走前,老板叮嘱了一句:“今天九点前关门。”
纵使江泽有满肚子的疑问,但也没法问出来。倒是小赵提醒他说:“今天中元节呢,江哥你晚上可别出去,不吉利。”
江泽这才恍然大悟。
不知不觉间都已经农历七月十五了,他是在去年秋分日来到这工作的,算起来也快有一个年头了。
先前他一直在附近打零工,看到这家餐厅招人就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过来面试,没成想这老板二话没说就立即录用了他,还让他好好干,保证工资不会少他的。
江泽受宠若惊,他珍惜这份从天而降的工作,因此干得也是尽职尽责。
对于老板李扬,江泽是抱有感激之情的,毕竟是他给了自己这份工作,让他摆脱了持续数月的艰苦困境,并且有了可靠的落脚之地。
老板为人和善,每逢节假日必发优厚补贴,很受店里员工爱戴,就是跟老婆的关系很糟,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动不动就要闹离婚。
江泽对此习以为常,毕竟家家都有难念的经,夫妻之间斗嘴是常态。没想到不到一年他俩还是离了婚,想到这江泽就倍感惋惜。
晚上八点多钟,对面的写字楼就几乎没有什么灯光了,平时这个点该是灯火通明的,这样一对比就显得冷清许多。
古人言小正月上元节是天官赐福,七月半中元节为地官释罪,十月望下元节为水官解厄。大名鼎鼎的施孤鬼节自然名不虚传,这天地府大赦亡魂,鬼门大开,超度众生,为一年中阴气最重之日,孤魂野鬼游荡人间,危机四伏。
传说向来是信则有不信则无,小心点总没错,至少图个心安,其实按照正常生活轨迹就应该无大碍。但若犯了鬼节中的几大禁忌,例如倒插竹、拍肩头以及应鬼声,指不定会招来祸端。
餐厅的员工在八点半之前就走光了,小赵是最后一个离开的,走的时候还正在通着电话,听那温柔与纵容的语气像是跟女朋友。
江泽拉下卷帘门,再把玻璃门锁好,又检查了一下窗户,这才放心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小屋里有一台老旧的电视机,信号也不太好,所以江泽不怎么看它,只是偶尔实在无聊得紧才把它打开来听听声。
倚着枕头靠在床头,江泽微眯着眼睛盯着前方电视机上的模糊画面,伴着床边摇头风扇的呼呼响声,恍惚中进入了梦乡。
江泽是被一种奇怪的声音吵醒的。
他醒来的时候壁灯不知道何时关上了,电视屏上出现没信号时特有的雪花画面,伴随着令人心烦意乱的滋滋电流声。
风扇也不转了,江泽有些奇怪地想今天倒挺凉快,电扇不知何时停了,可他竟然没有被热醒。
江泽翻身起来,踩上拖鞋将电视关掉。刚要坐回床上,他便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房间太冷了。
除此之外,他隐约听到叽叽咕咕的嘈杂声音,仿佛有很多人在不停地讲话,甚至还有锅碗瓢盆碗筷的碰撞声。
江泽按上了门把手。
他现在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理智告诉他不要出去,可仿佛有一条无形的线牵引着他来到房门前,控制他抬起手臂,最后又按下门把手。
房门随即弹开,发出“咔哒”一声脆响。
江泽的屋子在后院旁也处于餐厅的最里面,从这到大厅要穿过一条狭窄幽长的走廊。
未知的恐惧感席卷了全身,突然他看见一道黑影从正前方几米远的地方体态轻盈地飘过,那东西没有注意到他,而是径直飘往大厅。
江泽听到自己忐忑不安的心跳,他攥紧了拳头,屏住呼吸,贴着墙根慢慢往前挪。越走,那嘈杂的说话声便越发清晰,时不时还传来一阵热切的欢呼。
他悄无声息地来到将后房与大厅完美隔开的橱柜后,透过那些艺术品间的缝隙,江泽得以看清那里的情况。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上百只面貌各异的野鬼在那里举杯痛饮,布满铜锈的铁壶满盛香醇的美酒,碰撞间里面的液体四溅,滴在地上立即蚀通了地板砖,它们咧嘴大笑,露出满是黄色牙垢的利齿,皮肤松弛下垂,看上去阴森可怖。
江泽用深呼吸来极力平复自己失常的心跳,他下意识后退两步,脚后跟却不慎撞到厨房半掩着的玻璃门,随即便坐倒在地。
“嘭”的一声巨响使得那些鬼魂瞬间停止了欢声笑语,统一直勾勾地望向这里,眼里发出警惕而诡异的光芒。江泽被吓得浑身发软,腿脚均使不上劲,他双手撑在背后往厨房里挪动身子,做着最后无谓的挣扎。
一条尾巴模样的东西缠住江泽的腰际,然后用力一甩,顷刻间他就被扯到众鬼之间。
“这是人?”一道尖细的声音响起,刺得人耳膜发颤,头痛欲裂。
江泽神情痛苦地趴在地上,方才那一摔使他的五脏六腑都在疯狂地叫嚣。
“是人是人!”一只体格健壮的鬼兴奋地喊道,它面目狰狞,口中长有獠牙,阔胸大眼,头顶有对野兽一般的犄角,“我们把他吃了吧!改善伙食!”
鬼群立刻传出激动的附和声。
身材小巧蓝色皮肤的小鬼跃上江泽的后背,它扯住江泽的头发,闻了闻,随后咧开长满细小却锋利的牙齿的嘴,发出嘶哑刺耳的声音:“这个人类闻起来很是奇怪,不好吃的。”
一个长相美艳姿态曼妙的女鬼从头顶扒开自己的皮,露出里面残缺腐败的实体,用婉转动听的声音说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话语:“那不如把他的皮扒下来吧,我倒是喜欢他的模样。”
鬼群中一只披头散发面目惨白,眼球突出眼眶的鬼气定神闲地呷了一口鬼王赐予百鬼的千里酒,它吐出一条猩红色长舌,嘴角咧开至耳后,发出锐利的笑声讽刺道:“画皮,你要换皮就滚远点,别让我看到你那恶心的真实嘴脸。”
女鬼一改先前的甜美女声,取而代之的是濒死之人痛苦挣扎的可怖音色,它把扒下一半的皮重新拉至头顶,“真是事多。”说着,便把江泽夹在腋下飘至角落。
察觉事情不妙的江泽立刻放声呼救。
状似猿猴,唇如朱砂,目如镜面,头顶长有六尺长角的肉青色怪物伸开背后的青色肉翅,它挥着斧头做出警告:“安静点!如果你不想被我的斧头砍成两段!”
江泽立即噤了声,他捂住嘴巴目睹那个披着人皮的女子一点点将自己的皮撕下来,露出本来的面目。
江泽忍不住偏过头干呕了几下。那边发出一阵哄笑,隐约听到有一鬼嘲笑道:“画皮,你看你把这个人恶心的!”
眼前的一切荒唐却真实无比,江泽眼睁睁地看着那只断手离自己越来越近,他不停地往后退,在抵到玻璃窗时便再没了退路。
是梦吧?
……一定是的。
醒来就会没事了。他想。
江泽咬紧牙关,他将头深埋于膝盖间并环住自己,只有这样才能带给他一丝安全感。
他感到有什么黏腻而冰冷的东西覆上他的头顶,那股冷意登时蔓延全身直至脚掌。
如坠深渊。
而就在此时,一声痛苦的哀嚎骤然响起。江泽蓦得抬起头,却见自己身前站了一个人。
他一袭白衣,背对自己而立,绣有繁古花纹的衣角飞扬,墨色长发垂至腰间,随夜风浮动,发尾划出迷幻碎影,他手执一把长刃,刀锋在月光下闪着寒光,一缕青烟自刀刃徐徐而上,而那个面目全非的换皮怪物已然没了踪影。
那边正饮欢作乐的众鬼听到动静后立刻回过头,却在看清来人时随即变了脸色。
先前那个口吐长舌的鬼拦下正欲上前的百鬼,它语带颤抖毕恭毕敬地问道:“殿下这是何故?鬼界向来在施孤月圆之夜□□作乐,应该……没有干扰到您吧?”
“离他远点。”清冷的声音在夜风中回响,出尘而又渺远,带着不可违抗的威压。
江泽盯着那人的华贵白衣,一时间失了神。
这短短四个字包含了两层意思,一是现在就离开这里,二是离他身后那个人类远点。一语双关。
那鬼顿了一下,随后抱拳,弯腰致歉:“如有得罪,请见谅。”
原本喧闹嘈杂的大厅刹那间空旷得要命,桌椅板凳也都保持最初的模样,好似从未发生任何事。
“你……是谁?”江泽好不容易才抓回自己四散零落的声音,他听到自己颤抖地问道。
那人并没有转身,只是甩下两个字:“嘲风。”
眨眼间,他便消失在眼前,只留下一抹白色的影子。
嘲风
江泽醒来后发现自己仍躺在餐厅的落地窗旁,要命的酸痛接踵而来。
他艰难地站起身来,揉着自己的肩膀,昨晚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
他几乎分不清那是梦还是现实,若是梦,那也未必太过真实了一点。
然而当他看到地板砖上多处被腐蚀的小洞时,他清楚的明白,昨晚发生的那一切都不是梦。
是真的。
小赵来餐厅的时候哈欠连天,他抹掉眼角的泪痕,跟面容憔悴的江泽打了声招呼:“江哥好。”
而江泽直愣愣地站在原地,没有回应。
小赵疑惑地后退两步,困意顿时消去一半,他伸长了脖子看着明显在走神的人,然后凑近他的耳朵喊了一声:“江哥!”
江泽被吓得一个激灵,见是小赵时才松了口气,他打了一下小赵的肩膀,佯作生气道:“你小子,干什么呢。”
“嘿嘿,这不看你发呆嘛,”小赵一脸讨好地搓了搓手,“江哥你在想啥呢?”
江泽闻言陷入沉思。他方才一直在想昨晚那个只留给他一个背影的白衣男子,那个男人总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却又无从想起。
“小赵,”良久,江泽开了口,“你知道嘲风是谁吗?”
被问之人眯起眼睛,手习惯性地摸上下巴:“朝风?哪个chao哪个feng”
“口朝嘲,南风的风。”江泽脱口而出,随即便愣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