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鬼(124)
“是又如何?”
宋思年:“……那你方才说我背叛过一个人,是说他?”
乔珅笑了起来,“连自己做过什么样的罪事都忘了啊,我真是羡慕你,宋绝。……也难怪,如果你能记起来的话,那怎么还有脸以这副灵力圆满的模样站在他面前呢?”
宋思年捏紧了手指,白皙的拳峰上显出淡青色的血管。
他深吸了口气,压抑着心底那些咆哮的负面情绪,眸沉如墨地盯着乔珅——
“告诉我,你所知道的一切。”
“我为什么要……”
“因为这是你欠我的!”宋思年沉声出口,身上的素袍都因灵力的喧嚣而鼓动不止。
乔珅愣在了那儿,过了很久他才表情复杂地笑了声,“是,是我欠你……我也该告诉你,毕竟我是真的好奇,知道了那场背叛真相之后,你是不是还能像现在一样恣肆无谓,从心所欲。”
“……”宋思年不为所动,眼神发冷地望着乔珅。
乔珅狼狈地撇开视线,“你就不好奇,为什么你这具身体里会有如此骇人的灵力?……那鬼王在一千年前,是所有捉鬼师联手都未能镇压、曾让生灵涂炭的家伙,而你不过刚刚苏醒,就能将它暂时封印……这样可怕的力量,你真以为是你自己前身修来?”
“……”
宋思年目光一紧,连呼吸都不由停住。
而乔珅正在此时抬起头,一眼不眨地盯住他的双目,一字一句地清晰说道——
“那是你‘偷’来的,宋绝。”
宋思年的瞳孔蓦地一缩。
乔珅:“我之前便曾告诉你,传闻圣族谢家有一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圣物,乃是圣族秘宝、灵力之源,更是第一捉鬼师的象征。那是无数捉鬼师一辈子都不敢奢望见一眼的存在……只存系于谢家一代一人的体内。”
宋思年身形微僵,须臾后他低下头,摊开一只白净的手掌,看着调动起来的灵力。
如若细辨,隐约能从灵力间看出一点淡金色的粉尘似的存在。
他对面,乔珅冷笑了声——
“对,你感觉的没错,那名为九眼石天珠的圣物并非只是传闻,而且那东西现在就在你的身体里!”
“——!”
“九眼石天珠但凡存世,便是只系于谢家一人之身——有九眼石天珠的存在,别说是区区几个不入流的世家,即便是全天下的捉鬼师一同押上,你们也奈何不了谢忱!——那你可知道,将近千年之前的那场谋逆之战里,谢忱为什么会身陷重围重伤险殒——这颗珠子又为什么会在你的身体里?!”
“……够了!”
宋思年想也不想便猛地压下手掌,无形的灵力从他身周瞬间迸发。
不过两息工夫,房间里被那灵力波动触及的一切无生物件登时化为齑粉,湮灭一空。
寂静之后,乔珅面色复杂地笑起来——
“真是好大的威风啊,宋大人。”
“您如今便是这天底下的第一人,连圣族之人都奈何不得你了,你想做什么都是可以不用顾忌的——我便预祝你今后都恣肆无谓,得享盛世,好么?”
“…………”
面对着面前自己造成的一切可怕景象,宋思年的瞳孔里光色连转,无数的情绪在他眼底升起又湮灭,最后只拢归为一团复杂难明的迷雾。
他看了乔珅一眼,转身出了门。
须臾之后,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乔珅的视线里。
……
宋思年面无表情地走在鬼市的大街上。
周围人影来往,熙熙攘攘,对他来说却都像是从天边的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声音。
唯独他进珅楼前的那段对白和场景,一直在他的耳边和眼前打晃——
……
“这具身体里有很恐怖的力量,我不熟悉所以还不能完全掌控。但即便只凭此时掌握的这一部分,别说是他们,连现在的你都不及我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不自知的傲然,以及随之而来的迷茫懊恼。
跟在自己的声音之后,是那人熟悉的平静……
“没事。”
“你说得对,我不及你。”
他甚至仿佛还能够感觉得到,那只手在自己头顶轻抚时的罕有的情绪外露的温柔。
而乔珅却告诉他。
这些力量,都是他不择手段地从那人那里“偷”来的。为了这种力量他险些让谢忱身殒……
他依仗着自己的不知情,在那人面前恬不知耻地炫耀、甚至等那人反过来安慰自己……
“……宋绝。”
走到某处,宋思年蓦地停下脚步,没有什么表情地抬起头——
“果然是个很差劲、很差劲的人呐。”
“主人……”老树不安地出声。
“也不一定哦。”
就在这时,突然一个声音窜进了宋思年的耳中。
宋思年眼神一惊,猛地侧过身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面前的是个年轻人,看着其貌不扬,五官普通,面上挂着笑,站姿不正,像是没长什么骨头似的。
将这人打量了好几秒,那点莫名的熟悉感终于被宋思年从脑海深处翻了出来——
“你是……envy酒吧的那个酒保?”
“哎,真是荣幸啊,竟然能被宋绝大人记住我的身份。”
那酒保这样说着,面上却全然不是“荣幸”的反应,反而透着点无谓。
宋思年眼神一闪,“你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
“很简单,这世上事情都有多面,只凭一人所言便做出判断的话难免有些武断……有很多事情,还是要自己记起来才好。”
宋思年瞳孔轻缩了下。
“……你有办法,让我恢复记忆?”
“当然。”酒保耸了耸肩,笑笑,“不然,我何必要出现在这儿呢,是不是?”
“如何做?”
“很简单。”
“……?”
“一场大梦,足矣。”
第118章
头……头好痛……
我在哪儿……这是什么地方……我是谁……
“——废物!别挡着爷几个收拾柴火!还不滚一边儿去!?”
嘶哑难听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随后是重重的一脚踢在胸膛间——
“唔——咳咳……”
随着那口积血咳出, 铁锈味的血腥气在嘴巴里泛开, 地上佝偻着的少年慢慢爬起身, 吐出口的血让他原本苍白的唇色被染得嫣红, 他茫然地抬起头,逆着刺眼的光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破败而沾满了灰尘泥垢的黑衣包裹下,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少年却是世间罕有的容貌昳丽,因之前猛咳而氤上雾气的琥珀眸子在苍白肤色的映衬下,更多了几分勾人。
之前出脚的大汉一愣,随即不怀好意地冲旁边的两人咧嘴笑道——
“别看这废物一丁点灵力没有,但生的貌相可真是不赖, 就连前几日惹得城内世家里那些少爷发狂的青花楼花魁, 我看都比不上他一半啊。要是我们能……”
尾音未尽, 那大汉已是语气淫|邪地笑了起来。
“李达, 你自己找死可别拖上兄弟们啊。”旁边一个瘦子没好气地嘟囔, “再怎么废物,他也是姓宋。就算他那几个嫡出的兄姊敢往死里折腾他,就算我们踢几脚无碍,但他怎么说也是家主的种, 你要是真敢对他怎么着……这事情万一传出去,辱了宋家门楣, 我保你死得灰儿都不剩。”
“就他,一个低贱疯丫鬟生出来的东西,还宋家门楣?我看家主都巴不得他早点死在哪个角落里!”
叫做李达的大汉愤恨地说着, 言罢还朝地上的少年吐了一口唾沫。但做了这些之后,他到底还是避讳地看了少年一眼,便走到一旁抱柴去了。
……是了。
黑衣少年眼神渐渐清醒,一点凉意取代了之前的茫然雾气,覆住了他的眸子。
……我是宋绝,宋家第八代家主之子,是家主当年酒醉误入后府、强了一个被府里老丫鬟收留的流浪乞女后所生,更是这偌大宋府里,人人都能踩上一脚的修不出灵力的废物。
而鲜有人知,他修不出灵力并非先天因果,而是因为七岁时他便被自己父亲的嫡出子女断了体内灵脉,那两人还以他的生母的生死要挟,不许他说出口。
就连此时他半死不活地在柴房里躺了一夜还有些低烧,也是因为昨日那兄姊俩闲来无聊,逼他跳水供自己取笑玩乐。
须知此时虽非严冬,但也已入秋,再加上他无法修习灵力、常年受人欺害,身体连普通人都不如,那冰冷的湖水对他来说无异于刀削斧劈。昨日那一番折腾下来,他一条薄命都去了七八,今日能有意识爬起来,已经是顽强了。
“你这废物还在这儿磨磨唧唧地作甚!”
耳边恶风刮来,已经清醒的少年下意识向旁边闪避了下。
踢了个空的李达一愣之后,大为恼怒,作势就要放下怀里柴火上前踢踹:“你还敢躲?!——我看你是不想活了!废物……”
他还没动作,便被旁边瘦子拉了一把——
“李达,你怎么没个轻重缓急?今日是宋家的大事,耽误了祭礼,你看家主不扒了我们的皮!”
那李达面色一变,随即悻悻地抱起柴火,“算这废物走运!”他径直出了门。
其余几个人也跟了出去,唯独那瘦子留在原地没动。
宋绝虽因灵脉断绝的缘故不能修习灵力,但天生五感便异于常人。
察觉脚步声少了一位,他便抬起头,轻眯着眼望向正站在光里的人。
对方正用怜悯的目光望着他。
“……世家集会,今年轮到宋家主办,从今天开始,为期一个月。这一个月内,会有许多家主都招惹不起的大人物来到府中,你切勿乱跑,更尽量避免与外人接触,免得招来祸端惹家主发怒,可晓得了?”
瘦子想象中少年或惶然不安、或讷讷木然的反应,都没有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