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生枷锁(81)
青年踏月而来,在他耳边轻声道,“仙长,我来还你的灵石。”
闻清徵怔了怔,下一刻却是陡然把他推开,看到对方错愕的眸子。
“走!”
他只想到这一句,急忙推开他,竟然口无遮拦,“他们要杀你,你快点走!”
但,都已经晚了。
青年在听到他的话的时候,脸色一沉,立刻飞身要离开,头顶却罩来天罗地网。
闻清徵听到耳边有人怒斥他的声音,劝他不要执迷不悟,却心如铁石,不管不顾,只是用力把沈昭往后推。
暗刃无声,只在黑暗中闪出一丝丝的光芒,几乎下一刻就要刺破青年的胸口,直至心脏。
闻清徵瞳孔收缩,看到青年嘴唇张了张,似乎想对他说什么,但他却来不及听他说的什么,飞身上前,猛地把他推开。
后背毫无预料地一痛,闻清徵咳出一口鲜血,眼前模糊。
英俊青年诧然回顾,“你、你何至于此……”
他却回答不了,眼前漆黑。
一切似乎都是虚幻,却格外真实,发生过的事实和回忆交织在一起,让人有些不明到底什么是假什么是真。
真真假假,也许从来都只在一念之间。
“闻仙长、闻仙长,快走啊!您还愣着干什么?”
耳边是焦急的呼唤,闻清徵感觉有人正死命拉着他的袖子往一个方向走,眼前一切重新变得清晰。
目之所及是无数狰狞的鬼手、血色一般都晚霞、在风中发出嘎吱声响的铁索桥梁和对面被鬼手缠住的青年。
闻清徵陡然抬头,眼眸通红,看到对面的青年朝他伸出手,那双唇微张着,似在喊师尊。
而身边围着的年轻的道宗弟子们脸上满是恐惧和惊慌,声音都颤抖得带了哭腔,“闻仙长!快把桥梁斩断啊,再不斩断的话,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了!”
“是啊!我们死了,您、您也没法交差的!”
“那些鬼手要过来了!”
“斩断桥梁啊!”
“快啊!”
所有焦急惊慌的催问都戛然而止,玄色道袍的身影闪过,闻清徵踏过桥梁,每一步都引起脚下铁索的战栗,在风中咯咯作响。
“闻仙长!您!”
呼唤声陡然化作惊呼声,闻清徵在走到桥梁对面之后,蓦地转身,狠狠地把身后桥梁斩断,桥上朝着对面爬去的鬼手哀嚎着掉入悬崖。
“走—”
闻清徵只是朝那边疾声喊了一句,转身,头也不回地执剑冲入无数鬼手之间,把前方拦路的鬼手斩断。
他这次,不会再放弃沈昭了。
他已经把桥梁斩断,这边的鬼手不会再爬到另一边,他们这次要学会自力更生,哪怕是怪他狠心。
就算是要背上万人唾骂的罪名,就算是渎职未能完成让所有弟子毫发无伤的任务,闻清徵也不会再做让自己后悔终身的事情了。
别人的徒弟的性命是命,他徒弟的性命就不是命了么?
“昭儿,别怕,别怕。”闻清徵喃喃地说着,眼中紧紧盯着前方将要被拉入悬崖的青年,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还能来得及。
闻清徵尽力斩断前方所有挡路的鬼手,眼前血肉横飞,令人作呕,他的身上都是污血。但他似不知疲倦,哪怕执剑的手酸痛难忍,稍微一抬便像是被针扎一样,也在努力开辟着道路。
终于拉住青年的手,两人的手心都是冰凉,黏黏糊糊地,是血和汗交缠在一起。
闻清徵嘴角勾起一丝弧度,笑得清淡,“昭儿。”
这次,终于抓住他了。
青年对他回之一笑,苍白疲倦的脸上满是血痕,紧紧拥住他。
闻清徵也反手抱住他,瘦削的下颌靠着他肩,眼前一酸,似乎下一刻就要滚下热泪,他死死地抱住沈昭,哪怕他身上满是沾染了鬼手恶臭和血腥的味道。
“真好。”闻清徵看到前方漆黑难测的断崖,却没有一丝惧意,反而感到解脱。
沈昭焦急地让他放开自己,他感觉自己马上要被拉下去了,而闻清徵似乎也力不能支。
但闻清徵这次却没有放开,只是紧紧握着他的手。
然后,两人一起被鬼手拉入深渊。
第九十二章 我回来了
深渊之后是什么?
闻清徵不知道,只知道是一片虚无,紧紧靠着的青年不知何时化为了点点光影,他手中一空,下意识伸出手去。
什么都没有抓住。
心中却无悲无喜,似乎沉入一种空明澄净的心境中,对身边所发生的一切事情都能泰然处之。
眼睛能看得清清楚楚,这种感觉许久都不曾有了。
身下是尖利的礁石,他的身体在飞快地下降着,下一刻就要被刺穿身体,他张开双臂,将柔软的胸膛直面礁石,面上没有一丝表情。
像是人间庙宇之中供奉的塑像,生来就和这世间没有一丝关系。
想象中的刺痛没有到来。
闻清徵睁开眼睛,看到周围全是白光,没有一丝多余的装饰,空空荡荡,浩渺无垠。
从远处慢慢走来的男子面容俊美,一张口却是苍老的声音,似已活过万千年,“你终于还是来了。”
他面上带着和善的微笑,朝他伸出手,手心散着淡淡的光辉,“孩子,到这儿来。”
闻清徵看着他的手,眼眸一抬,却一点都不领情,“你不希望我来。”
“嗯?为什么这么说?”
“你设置了重重关卡,先是九九雷劫,再是三重幻境,利用我的心魔想要摧毁我的神智,我一旦一步走错,便会魂飞魄散。难道这就是你的欢迎么?”
闻清徵淡淡说着,声音却满是威仪,让人不容置喙。
“可是,你不还是通过了么?”男子笑了笑,道,“既然你也已到了这里,尘世间的事情便全然在你的掌握之中,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和我作对可是不会有什么好处的,相反,如果你和我结盟,那么天下子民便都要听我二人的号令,你我,便是凡人眼中的天,是不可逆转的命运,难道你不觉得这样很有趣吗?”
但他说完,只对上闻清徵无波无澜的眸子,闻清徵看起来并没有被他的说辞诱惑,只是冷冷道,“你怕我。”
“……”
男子怔了怔,笑了一声,“孩子,你说的可真好笑。我成仙已逾万年,又怎么会怕你一个刚刚成仙的人?”
闻清徵却只淡淡道,“起先,我还不信褚易所说的话,现在却信了。”
“褚易,是谁?”
“是你口中的一个凡人。”
闻清徵道,“他说,所谓的天不过就是修炼得道的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有贪念恶念,会做错事。”
男子脸上的笑容渐渐湮灭,“呵。”
冷笑一声,却没有反驳,道,“你继续说,我倒想听听我到底哪里怕了你”
闻清徵道,“如果你不怕我,又怎么会和我废那么多的口舌,利诱我和你一起坐拥天下。天下子民在你眼中似乎是个可以割让的冷冰冰的物件,但你却只有他们,你要靠他们的顶礼膜拜来满足自己的虚荣。”
男子嘴角翘了翘,“世间利欲对我已无任何吸引力,我想要什么都可以得到,何须那些凡人的信仰。”
“如果你不是忌惮我,怎会甘心让我来分你一杯羹,你要是有把握杀掉我的话,估计在刚刚第一照面就已经把我杀了吧。”
闻清徵紧紧盯着对面人冷凝的面色,道,“由此可见,你杀不了我,而是怕我杀了你。”
“你会么?”
男子陡然温和了脸色,柔声道,“你不是也跟那些人一样,都是顺天命而行来修炼,才能有了今天这番成就。我,难道不就是你的信仰么?”
闻清徵不语,似乎被他的话说服,低眸,像是在思忖着。
他看着闻清徵陷入沉思,继续道,“你心中其实还是认可自己是道修之人的吧,又何必与那些邪魔外教来往,让自己身上染上那些难听的骂名呢?”
他最善人心,从未失手过,现在也不怕闻清徵会和他翻脸。
男子伸手,拍了拍雪发青年的肩膀,轻声道,“孩子,我知道你受过太多的委屈和误解,我可以让那些人都为自己曾经犯下的错忏悔,可以让你重回之前的声名。只要,你顺从我。”
闻清徵没有动作,让他脸上笑意更深。但他下一刻,却变了脸色,急忙把手缩回来。
剑锋势不可挡,如疾风骤雨一般冷冷卷来,没有一丝感情。
大道无情。
闻清徵抬头,眸色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淡淡的银色,如静夜月光照在雪地上的颜色。
“可我,没有信仰。”
出剑,剑气如虹。
就算是有信仰,也是为他所爱之人,神挡杀人,佛遇诛佛。
……
金熏笼,鹅绒毯,檀木方榻,外面是重重掩映着的银丝纱帐。
雪发青年眼前蒙着洁白的绸缎,下颌瘦削,手指细长,正为躺在榻上的那人覆上被衾。
赫舒低眉顺目地等在罗帐之外,温声道,“大夫说宗主已经完全好了,现在还没醒来也许是因为体内淤血尚未畅通,再耐心等待几日就好了。”
“嗯。”
闻清徵面上浮起淡淡的笑意,“你这段时间也辛苦了,等他醒来,就不必你再如此劳累了。”
“闻仙长说的哪里话,我是担不得劳累二字的,只是您……”
赫舒说着,仍忍不住感慨般地叹着,“您这些年来才是真的累了,以后要歇歇了。”
他还记得那天他并未发现闻清徵,只见到褚易一人昏厥过去,忙把他抬到殿内,连用了几颗珍贵丹药,找大夫来看了,才压住他的伤势。他派人在闻清徵消失的那处地方等着,等了几个月,才等到了他。
他不知,天上一日,地下一年。
闻清徵度过心魔所耗的时间于他不过是几个时辰,而于地面上的人却已经过了几个月了。赫舒等他等了许久,几乎都要以为他是真的被天雷劈得魂飞魄散了,大陆上其余几个大乘期道修也都说怕是回不来了。
但他每日苦等,终于还是等到了。
闻清徵归来的那一天,魔宗的天上都飘着道道祥云,湛蓝云层中似有仙鹤飞过,清音袅袅,惹人沉醉。白衣青年身后是瑞带千条,万丈霞光,周身都泛着淡淡的明月般的光辉,那张昳丽冷淡的脸愈发精致,如同玉刻的人。
不,是仙,下凡的仙。
那日的场景赫舒现在提起都还心潮澎湃,连教众们都惊喜地聚在一起谈论着闻仙长成仙了,他也并没有阻拦让他们不要喧哗,而是大笔一挥,给他们都放了个假,教众们欢天喜地的,又是要去大肆地宣扬我们魔宗可是出了神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