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门道侣(28)
“那人呢?”七师尊问,深知吴企图撞见了这府邸的秘密才招来杀身之祸,而这个秘密中的人,正是他们要找的县令,皇甫静焉的夫君。
“还在屋里面。”吴企图指向正房。
梅傲霜先一步进去清除那些瓦砾断木,府邸闻声而来的仆人也都挑着灯纷纷赶到,一时间院中灯火通明,房门打开,里面的残桓清理干净后,明黄灯火下,只见一身灰色袍子的中年男子半坐在椅子上,双脚铁链紧锁,已是奄奄一息,却激动地看向外面的人影与灯火。
即使见多了达官贵人,此人仍然是赵幽冥见过的□□最好的,没有官僚气,高风文华缀在眉间,也难怪他画出那样好的树景画。
这样的偏偏俊子,自然是得女子青睐的,可为何公主要将他软禁于此,手段还如此残忍。
“啊……!”皇甫静焉疾步赶来,见此情景,大叫一声,心底最想埋葬的东西被曝光在大庭广众之下,是何等的痛心疾首……
赵幽冥望着公主,脸色由平常转为疑惑,再由疑惑转为不安,却也不敢开口,良久,才道:“公主……他就是县令大人吧?为何被囚禁在此?这禾合县多久没有主持政务了?百姓不疑问吗?”
这些话沉重地刺着全身,四肢百骸都被肢解一般,皇甫静焉脱下身上华丽的锦绣缎袍。走进房门,越过梅傲霜,蹲下身伸手抚着那男子的消瘦脸庞,在烛光映照下,面孔有些凄戚的危险。
“他们是我请来的仙门高人,你若肯跟我回皇都,我就放过那个贱妖。”
男子撇开目光不看她,却十分坚定:“何惧之有,无论是什么人,都解不开‘慧翠结界’……”
皇甫静焉站了起来,望向七师尊等几人,质问:“可否解开?”
七师尊,缓步上前,微微点头:“确实无解。”
皇甫静焉异常惊讶,低头摸着胸口,很是惶然,她深知这结界难破,才派人在南境界碑等候,就是知道仙岳的人要来,而千沐子就在仙岳,好不容易等来了这个人,而今却说这结界不解。
会是假的吗?千沐子与木林森智斗智的事是假的吗?
可……千沐子曾挑战过木林森智的事若是真的,他怎么会解不开身为木林森智后人的慧翠结界,这道行几百年的树妖怎么会比木林森智更厉害?
她明明拥有这妖的一些记忆,这件事确是那记忆中最重要的部分,怎么会错?
皇甫静焉看着自己的手,她终于轻动了一下唇,脱口道:“怎么会不解呢?你可是千沐子呀!那妖不过是木林森智的侄女……道行不会超过她的祖辈。”
“木林森智的侄女?”七师尊惊讶,众人也是惊诧,谁曾想这小小的县令家的树妖竟是木林峰.慧妖族的直系。
皇甫静焉肯定应道:“是啊,她叫木林落芯,木林森智是她叔父,二十年前木林森智失踪妖界,慧妖族群妖无首,她下山来寻,却缠上了我的夫君。”
“你如何知得这样详细?”梅傲霜冷冷一问:“二十年前,公主应该还在皇都并未出嫁。”
那双冰魄般的眼睛盯得皇甫静焉心魂一震,有些慌乱道:“她缠了我夫君数十年,我能不知道她的底细吗?”
梅傲霜不再言语,只是深深地看这个女人,总觉得她所有的信息并未全部道出,一直在有所隐藏地盘算着什么。
七师尊眼露精光地走进房,从怀里掏出一颗丹药喂进那虚弱男子的嘴里,再施法替他疗伤。
男子的面容渐渐有了暖色,他撑起身子,吐出一口淤血,觉得精神了些,对眼前替他治疗的人并无感激,眼露敌意,大喊道:“你们休想伤害她。”
七师尊退了一步:“我们并无此意,慧翠结界虽不得解,但也虚耗那树妖的精气,况且它失了妖丹,维持这样的状态多年也快油尽灯枯,就算我们不可破解,它也会自损而亡。”
“我何尝不知?”男子苦道,幽恨地看了皇甫静焉一眼,息叹:“我只想带她回木林峰续命,却被囚禁数月,不知她的死活,什么仇恨冲着我来就好,为什么要做得这么狠绝?”
“公主……”他这一声唤得哀怜悲切:“落芯是你的救命恩人啊!”
“贺图,你给我闭嘴……”皇甫静焉激愤地吼着,面色铁青。
她闭上双眼,想起当初进京赶考的少年,风度翩然,一卷树景画,他一直带在身边,飘然道:“我叫贺图,字浅木……”笑面欣然,恍如前尘。
金銮大殿上,父皇召见金榜三甲,她偷偷去看,不见贺图的身影,欣喜他只中了举人。她鼓起勇气,请求父皇将这个叫贺图的举人配给自己,因遗传心绞之疾,父皇早就嫌了她,便欣然答应,这是她第一次觉得,生这个病是如此美好。
后来……那树景图却成了她这一生的魔障……‘浅木’的字称也是因那妖而起。
☆、第 32 章
众人惊楞,连两旁的下人都大吃一惊,老爷怎么说那树妖是公主的救命恩人?
公主默然而泣,种种往事,潮水般拍打着心口,不愿回顾那生不如死的恩义。
“谁要她的恩情?”她泣诉着,头上的步摇发出可怕的恨意声:“这样活着,带着那妖的回忆活着,知道你们种种苟且的事,我宁可病死。”
无奈叹了声,贺图仰首望着黑如深渊的天空,寂寞的眼前,灯火不安闪烁,无云的黑幕中仿佛浮现了落芯爽朗的微笑。记不得当了多久的驸马,也记不得多久没想起当初的青葱年华与承诺。然而不时地,梦里会出现当时的红烛嫁衣,以及那陌生的,没有忧愁的自己。
“公主……”他微颤着站起来,双手相握端正地对皇甫静焉行了一礼:“放我们走吧。”
他清然闭眼,在众人面前如不染尘埃的君子,不愿做什么解释,更不愿回忆当初的因果,是对是错,为官多年早已辨够了,历到此刻,只想和落芯离开这纷扰的红尘。
“除非你们都死!!”皇甫静焉切齿道,转身捡起地上掉落的一把剑,朝他刺去。
哐一声脆响,梅傲霜一指冰弹打掉了那把剑。
那是吴企图砸进房间掉下的佩剑,他忙跑过去把剑拿回来,松了口气似的,道:“我的剑还没沾过血呢,一直守身如玉,若是杀了人,那可就失身了呀。”说着他又谄媚地看向梅傲霜:“还是掌门师兄疼我。”
这席话让府邸的人听得好笑又觉怪异,这个小仙士好像对那个冷冰冰的仙君又怕又爱的,一旁的赵幽冥直打颤,鸡皮疙瘩掉一地,这人真是到哪儿都恶心人。
梅傲霜厌恶地走出门外,令周遭的空气冷得刺骨,院内的窸窣议论也让他烦躁。
两边围墙站满了家丁仆从,都伸长了脖子,削尖了耳朵,想知道这府中消失了许久的老爷怎么被关押在此,驸马老爷和公主与那慧妖族树妖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情仇,听方才的对话,前两年突然痊愈的公主似乎是那树妖救的,也难怪,公主那种必然活不过三十的顽疾,一夜间治愈,除了妖怪以妖法相助,其他方法,恐怕达不到这样的奇效。
那妖为什么会救公主呢?他们两明明是情敌……
慵懒地打了个哈欠,丘无涯眼睛斜瞟着庭院与房内的人,他完全没兴趣知道这些家务事,不时,又觉得无聊了,便移步轻跃,飞上屋檐,身影闪动几下就消失了,连声走也懒得道。
“你们想干什么?”皇甫静焉大发雷霆道,气冲冲走到七师尊面前:“千沐子,如果你们不能除妖,请离开这里。”
七师尊莞尔一笑,儒雅得如沐春风,他从公主面前绕过,伸手将心灰意冷的贺图扶着,架起来揽在身边,挥掌震开他脚上的锁链,再一跃而起,带着人飞去后罩房的方向。
梅傲霜与赵幽冥一同跟随,众家丁也都挑着灯笼看热闹似的跟了去,留下吴企图与满目怒意的公主四目相对,霎时,四周又黑成了墨水,阴冷感也人群散尽后覆过来。
“那个……额……”吴企图尴尬地想说些什么:“公主?”
“公主……静焉公主?……公主?”
除了恨意难消的喘气,得不到任何回答,吴企图就坚持不懈地喊,喊了一会儿,听见裙布拉扯,脚步急促离开的声音,他也跟着声音追上去,一边追还一边喊。
“公主……公主呐……公主呀……公主哟……”
追着公主跑了好一路,吴企图怀抱着剑,一直喊,喊不答应绝不罢休。
终于,皇甫静焉受不了地停下脚步,伫立在他面前,一耳光甩去:“仙岳怎么会有你这样没有修养的弟子?今天的祸事都是你惹出来的,还敢厚颜无耻地叫本公主!”
耳中嗡嗡作响,吴企图有点蒙,捂着火辣辣的左脸,却也不气恼,无辜地瞪圆了眼睛,道:“公主,我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从刚刚那些修士对他的态度来看,这个人必定不受门派重视,也没什么本事,皇甫静焉蔑视着他,呵斥道:“你给我滚开。”
就连府中的下人,受了打骂都会哭着跑开,但吴企图像没事人一样,笑呵呵地,脸皮十分敦厚。
“我就想问公主,为什么叫禁烟,不叫禁酒?”
皇甫静焉气得张牙舞爪,拔下头上的一只步摇就朝他插过去,吴企图比公主还矮一点,被笼罩在武力下,脖子上都划破了皮,这才夹着尾巴不知逃去了什么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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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邸五进四院,面积庞大加上走廊迂回,这路程就更远了,虽是偏院与后院,走去也相当费时。
与凡人的步行相比,七师尊一行人踏空而去,眨眼间的功夫就到了那颗银杏树前。
见到贺图到来,那树摇动不止,翩然飘飞的树叶在院中久久不落,像情人的眼睛围着他不住地盘旋,仿佛许多的前尘往事也都跃然眼前。
贺图抚着一片发光的树叶动声哀叹:“时隔百日,竟变成了前世今生般的模样……”
那树也散着哀伤的光芒,这是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天也是最不幸的一天,一切都变了。失去了自由和最爱的人,只剩内心充满的伤痕。
还记得叔父说过,智慧站在最高处也难以抵挡心术的攻击,无论是谁,只要动心了,就会变得蠢笨不堪……
后悔吗?
不会。
所以她用最后的妖力,设下慧翠结界等贺图回来,他们约好的,一起离开。
满园的落叶间,走上前,七师尊盯着那翠绿的翡翠锁链看得颇有意味,开始的试探,他无法启动结界,便觉得这结界必然与慧妖族有关,只是没想到,这树妖是木林森智的侄女,既是直系关系,这结界的难处,他也了然于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