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仙门(48)
他二人只好按下不提,迟些时候再说。
那将领很快来到几人面前,抱拳致谢。
聂明渊斯斯文文道:“将军守城辛苦,请勿多礼。”
聂先生很是万用,能带兵能写书,还有这种敷衍交际浪费生命的场合他也总是自觉冲在前面。
先前云邡一行人离开大营来到镇北关后,分了两路,摄政王周鸿入了郡府询问军情,而云邡见到不远处行军痕迹,知道孝王又要攻城,便直接落到了城上,故而守城将士还不知他们身份。
领头将军道:“敢问这位真人在何处修行,我回去一定禀报上峰,为真人请赏。”
聂明渊刚要释明,便见一行朱袍精兵从城梯盘旋而上,来到他们面前,周鸿与一个书生走在了最前。
只可怜那群倒霉守城士兵才打完一场硬仗,又唰唰唰的跪了一排,给摄政王行叩拜大礼。
周鸿忙说免礼,给他们论功行赏,说了一堆笼络人心的话,把人给说的泪汪汪的,才让他们退下。
而云邡只是同他简单交代了几句,不耐烦这种场面,很快带着谢秋寒走了。
他二人去的洒脱,去的也洒落,在周鸿面前毫不拘礼,引起了一众将士的注意。
周鸿看了他二人的背影一眼,很快收回目光,开口道:“那位是紫霄山的神霄真人。”
神霄真人?
众人纷纷露出惊讶之色,扭头再去看云邡离去的方向,个个都一脸恍惚和兴奋,看那样子,估计能拿这事回去吹上好几年,而民间也要给仙座添上一段新的传说。
周鸿将他们的表情收在眼底,神色意味不明。
聂明渊悄悄皱起了眉头。
第50章
现下攻城军退去, 这一重燃眉之急暂时解了, 心眼多的人便自然而然又把别的东西填了进去。
聂明渊将周鸿的神情动态收在眼底, 心中暗自生了一层忧虑。
先帝在紫霄山驾崩,周鸿借此夺得皇位, 入主帝京,的确是拜仙门所赐, 估计他私底下免不了有几分庆幸。
可当这位大将军王坐进朝思暮想的位置,却发现处处掣肘, 自己被一道叫“仙门”的网给缠的结结实实的时候,心里还能留几分高兴呢?
太武帝飞升后,皇室把祖宗的牌位整整齐齐的摆进了紫霄山,封紫霄山为皇家道场,年年都来祭祀, 每个皇帝都是一副“朕和仙座天下第一好”的态度,以至于许多人忘了, 在太武之前, 皇室对修士的态度其实是很不分明的。
皇室既想纳修士为己用, 又忌惮修士强大的本领,因此一会儿奉人为上宾, 一会儿又极力打压,十分的阴晴不定。
那时修士的处境远没有现在自在。
修士修行不易, 像云邡等人这般动不动就飞天入海、打起来山摇地动的修士实在是凤毛麟角,整个王朝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大多数修士赶路还得靠小毛驴, 打斗起来也只是比武林侠客多几道会发光的真气点缀而已。
假如几十号衙役一哄而上,也能乱拳打死好几个普通修士,因此皇室要打压修士,也不是难事。
那时候一些无门无派的散修总爱一层一层往自己脸上糊“清净避世”的标签,其实颇有些夹着尾巴生存的意思。
直至太武帝飞升,紫霄山统帅了天下仙门,九宫不吝于广教修行方法,民间也以送家中孩童修仙为荣,好苗子一茬接一茬,本领高强的修士也多了起来,修士才上升到了现在的地位。
可以说,仙门繁盛如此,全赖太武之后皇室一脉的鼎力支持。
可这些个想成仙想疯了的皇帝们大约也没想到,支持到如今,仙门威望隐隐高于皇室,他们已然掌不住这个庞然大物了。
现下周鸿上位,孝王发兵反对,其余藩王伺机而动,也都想分一杯羹,周鸿虎狼在侧,自然是对仙门毕恭毕敬,毕竟还仰仗他们帮助。
可等他肃清内政外乱,把他手底下那只从生死里磨砺出来的铁血狼骑给解放出来时,他的矛头又会直向谁?
这只狼骑甘心沉醉在京城的春风里养老吗?
或者周鸿可能被忽悠去修仙吗?
聂明渊怀揣着这样的忧虑,避开所有人,深夜来到云邡落脚处。
他们住进了郡府中,云邡挑了个偏僻的院落带着谢秋寒住下,仆役一应赶走,闲杂人等亦不敢轻易打搅,因而此地更显得僻静。
聂明渊踩断一根枯枝,咔擦的声响在寒夜中十分清晰。
孤径直通方门,圆窗内烛火摇曳,倒映出一人剪影,这人似乎听见了他来的声响,木门无风自动的打开了,示意他进来。
聂明渊轻手轻脚的走进去,果不其然看见是云邡在挑灯夜读。
所谓灯下看美人,仙座手执长卷,在烛火下更加凌然出尘,不似凡物。
聂明渊微微一愣。
云邡先比了个嘘声的手势,才戏谑道:“怎么还看呆了?”
聂明渊一副震惊的找不着北的样子,半天才说:“您居然在看书?”
云邡:“………”
他把书一撂,“有话说话,没话赶紧滚蛋。”
聂明渊低头摸摸鼻子,这才落了座。
他瞧一眼屏风后面,看见谢秋寒双目紧阖,睡得很沉,有人拿被子把他裹成了一个有头有尾的卷饼,一看就是“被”睡着了。
桌上还有堆书,杂七杂八的,上到三清祖师亲手写的道经,下到民间杂记,应有尽有,与其说是在读书打发时间,不如说是在查阅些什么。
只是聂明渊也就扫了一眼,那堆书就被云邡重新收进储物法器里,桌上变得空荡荡起来。
聂明渊收回眼神,没多问,规规矩矩的把来意说了:“仙座,这仗还要帮着周鸿打吗?”
云邡不假思索:“帮。”
聂明渊见他想也不想,以为他不清楚利害,“仙座,周鸿出身沙场,不信神,不访道,待他碾干净一众藩王,届时铁骑所指,势必是仙门,您帮他时一定要再三思量才好。”
云邡神态自若,唇角微翘,倒不是聂明渊以为的那样不明真相。
聂明渊看他神情,心道:也是,自己能想到的,仙座自然也能想到。
只是仙座心里究竟怎么打算,又另说了。
云邡饶有兴趣的主动说:“依聂先生所见,我等该当如何?难道要另扶他主?”
“那倒不必,”聂明渊赶忙道,“只是需留几分力。”
“哦?”云邡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表情。
聂明渊便娓娓道来:
帮的太尽心尽力,让周鸿保存了精锐,等他调转矛头的时候,就太吃亏了。
不如在里面浑水摸鱼,留好一道后手,让周鸿磨的不剩多少力气,凡人一生不过短短几十年就到尽头,很多事情也有心无力了。
云邡听了一阵,心想难怪说聂明渊这一门人是逢乱世才出,这一听就不是什么太平盛世的治世学问。
聂明渊说完,自己倒了杯茶喝上了,随遇而安,也不嫌弃镇北关这种苦寒地的陈茶。
喝完了,才把询问的目光投向仙座。
但仙座却摇了摇头,沉吟片刻,“该帮就帮,让他一统天下没什么不好。凡人的事凡人自己管,我们总想替人做主,未免太霸道了。”
聂明渊道:“可那时旁人未必能容下您。”
云邡满不在乎:“管他们呢。”
聂明渊本来不是爱纠缠的死心眼,但他看云邡如此态度,实在有些忍不住,“仙座,您一己之力能撼天动地,可他人未必能够,届时刀剑相逼,官爵相诱,人心叵测,您护得住身边的人、防得住身边的人吗?您这也不是第一回 ……”
云邡眉心微不可见一凝,“聂明渊,好好说话。”
聂明渊乖乖闭嘴,但要说的都说了。
室内安静了半响,能听得见烛火滴蜡的细小爆破声。
聂明渊抬头看云邡一眼,见他面无表情,心里有些后悔,倒不是后悔提醒,而是觉得不该提空冥的事。
聂明渊主动道:“属下失言,请仙座责罚。”
云邡道:“聂先生,我知你心忧,你却未必知我。”
聂明渊不解,正要询问,却听他说:“所以我也懒得和你说,咸吃萝卜淡操心的,闲的你。”
“………”
聂先生斯斯文文的拱手,牛头不对马嘴的说:“是,聂某告辞。”
他说着就退了出去,云邡也不拦他。
云邡低头继续查书,但忽然念头一闪,忙叫住他,“聂先生等等,你知之门的经籍藏在哪?借我翻一翻。”
聂明渊本已经扶住门框,听他发问,只好又走回去,衬着月光站在了他面前。
云邡不解,“怎么,不能借我?”
“非也,”聂明渊道,“我知之门的经籍不在书上,只在口耳相传,代代熟记,聂某不才,恰是您要找的。”
他是负手挺立,很有些自矜于本门学问的意思,云邡却心里嘀咕,可算知道为什么他们知之门是百代单传了,哪个正常人愿意去这种门派,进了都该背书背疯了。
他一点儿也没把想法写上脸,反而抬手拉开椅子,“请聂先生坐下,我想问你两件事。”
聂明渊坐了下来,变出一套纸笔,把自己化成了一本大百科。
云邡看了他两眼,道:“先说说魈鬼。”
聂明渊想必早已准备过,流利的写了半张小字递给他看。
云邡一目十行的扫过,说的是活人做的魈鬼,水火不侵,砍成八块照样算数,怎么也杀不了,要解决这玩意,得从幽冥把魂魄召回来,先把它们变回活人,再要杀要剐就随意了。
云邡道:“要沟通幽冥也不是不行,可幽冥里时时刻刻有亿万生灵沉浮转世,怎么辨别我要找的?”
聂明渊道:“这就要看施术者究竟把它们困在哪儿了。”
云邡思忖半响,“这样说来,还是免不了要把周深周文宣两父子弄过来问问才行。”
这样说着,他立即变出一张符纸,飞快的写了一行字,聂明渊知道那是传讯符,但也没看清他要找谁。
聂明渊回答他上一句话道:“倒不一定要这么麻烦。”
云邡动作一顿,“哦?”
“小公子可以辨出来。”
云邡这下才不停顿的烧了符纸,传了讯息出去,另一边皮笑肉不笑的说:“聂先生,总是打小孩子主意,羞愧不羞愧?”
聂明渊很识趣的没再第二次触他霉头。
云邡烧完那符,瞥见他还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开口问道:“聂先生,这第二样,我想问问什么叫有情道。”
聂明渊捏着笔杆,沉思片刻,写了句话,而后吹干墨,恭恭敬敬的呈给云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