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怖 下(92)
它们的确不起眼,周围还有很多同样高大粗壮的树包夹掩映着它们。
但它们又的确很显眼,因为从柯寻所站的这个方向来看,不考虑透视和景深的话,这五棵树就像是一只破土而出后,拼命伸向天空的大手,那因野生野长风摧雨凿了千百年而弯曲了的枝干,又正像是五根扭曲虬张的手指,挣扎着,绝望着,不甘着,向着苍天祈求着,能够在这个已经千疮百孔但依然深爱着的地球上继续活下去。
这就是那只手,画面上那只渴求着生存的手。
柯寻让顾青青去摸一摸中间的那棵树,顾青青疑惑地边往那边走边扭头看他。
“你先离开画,我还得回去把大家带过来。”
柯寻说着就要走,却听见顾青青惶惑地道:“我摸了树干了,可是不行……这要怎么离开画?正常情况应该是什么反应?”
柯寻蹙眉:“树干上没有Abel的名字吗?”
“没有。”顾青青焦急地摇头。
“其他四棵树呢?”柯寻没敢上前触摸,怕自己不小心就离开了画。
顾青青飞快地各绕着那四棵树转了一圈,脸色很差地再次摇头。
这一没有任何发现的发现,宛如当头一棒狠狠砸过来。
如果这五棵树也不是……那么今天所有的希望,就都灰飞烟灭。
柯寻紧紧地抿着唇拼命思索任何一种可能,顾青青不停歇地继续检查这几棵树的树干。
Abel的签名会以什么形式体现呢?柯寻死死盯着这几棵树,在树顶?在树叶上?刻在树皮上?埋在树根处?
——不。Abel是环保主义者,不可能把签名刻在树皮上或是埋在树根下,他不会做伤害树木的事——“扒开树下那些落叶看看!”柯寻提声对顾青青道。
——如果Abel是外国人,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说过“化做春泥更护花”这句华国诗,亦或是有着同这句诗异曲同工的想法。
他是环保主义者,他要保护这些地球上最后的守护者,所以,他的签名很可能是——
“找到了!”顾青青颤抖着声音叫道。
在那些厚厚的落叶下,Abel这个名字以微微耸起的泥垄的形式出现在五棵生命之树的包拥之中,泥垄因为年代久远而固化得很坚硬,像是一个誓死捍卫生命之源的兵士的坟冢。
“把手放到签名上!”柯寻告诉顾青青。
顾青青依言将手放上去,一道白光亮起,她的身影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柯寻转头大步冲刺,向着和同伴们约定的地点狂奔。
天已经黑了,夜鸟不再啼叫,林兽不再啸吟,没有一丝风的森林里,由远及近地响起无数悉悉索索细细密密的声音。
有什么东西擦着地皮,穿过密林,向着这边汹涌而来。
“怿然——怿然——”柯寻放声狂吼,“到这边来——到东边——我找到签名了——顺着我的声音来——”
他边狂奔边大吼,疲劳至极的身体似乎已经不再属于自己,他所有的动作都已经成了下意识机械化的行为,汗水如瀑般地由额际滑落,他的视线已经模糊得连近在咫尺的树都无法看清,他用手机打着光,把里面的音乐放到最大声,他希冀着同伴们能够尽快听到,在那些东西到来之前先一步赶来。
柯寻踉跄着,腿一软被绊倒,快要散架的身体恨不能就直接化在原地瘫到地老天荒再也不要起来。他咬着牙拼尽全身的力气才勉强站起身,摇晃着继续向前。
太累了。他有生以来从来没有这么累过。即便以前在魔鬼教练的手下进行的魔鬼训练,也从来没有累到过这样的程度。
他坚持不住了,大步的向前趔趄了好几下,一头向前栽去。
这一栽,可能就再也站不起来了吧。柯寻脑中已是一片空白,甚至连想对牧怿然说的抱歉两字都没能在脑海里囫囵转一圈。
他向前栽倒,却没能栽在意念中爬满虫蚁落满腐叶的泥土地里。
他栽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怀抱里是熟悉的气味和熟悉的力量。他被抱拥着扶起来,然后背上了结实的背脊去。
“往东走,都跟上。”他听见他一如既往地冷静沉着地叮嘱着同伴们。
然后他背着他飞速地奔跑起来,身后是一连串的脚步声,和已经越来越近的,那些铺天盖地悉悉索索的爬行声。
每一个人都很累,每一个人都已经没有力气再说话,柯寻满耳朵听见的只有粗重的喘息和沉重的脚步声。
大家正在命悬一线处拼尽全力地一搏,每个人的意念里都充斥着对生命的渴望,每个人都像是那只挣扎着破土而出的手,拼了命地向着最后的希望伸张。
直到他听见邵陵嘶哑的声音突然响起:“老秦他——开始吐血了——”
作者有话要说:
邵陵:老秦他——开始吐血了——
读者:哈哈哈,就是吐肠子也没用,吓唬谁呢?
邵陵:……有人剧透?!
瑆玥:与我无瓜。
秦赐:……一脸血地看着你。
第297章 Restart-22┃不好的东西。
秦赐被邵陵背在背上,已经难以抑制地开始狂呕浓血,伴随着一阵又一阵的抽搐,邵陵几乎要背不住他。
“秦哥——秦哥你撑住啊秦哥!马上就到签名的地方了!马上就到了!”卫东罗勏神魂俱裂地嘶喊着。
秦赐努力地压抑着腹中翻涌,含着不停从喉中涌入口腔的浓血,含混断续地道:“放……放下我……吧……别……别拖累……了你们……我……来不及……了……”
“——来得及!前面马上就到了!马上就到了!”卫东嗓音里带着哭腔,他就跑在邵陵的身后,手机的照明光里,秦赐身上的衣服已经被血浸透,并淅淅沥沥地滴落下来。
没有什么比眼睁睁看着一同出生入死的伙伴,在自己的面前挣扎着痛苦死去更让人难以承受的了,卫东控制不住地哽咽起来,旁边的罗勏和吴悠更是早已哭得泣不成声。
秦赐终于无法再说出任何一个字,他的全身向外涌着血,他呕吐着,剧烈抽搐着,邵陵被他牵扯得东倒西歪无法前行。
牧怿然停下步子,看向卫东:“体力还能撑么?”
“——能。”卫东甩着泪用力点头。
牧怿然将背上的柯寻放下,扶到他手里:“我把柯寻交给你了,你先背着他继续往前跑,不要等我们,先出画。”
“放心。”卫东没有多说,背上柯寻就拼命迈开步子往前冲。
“吴悠方菲罗勏跟上。”牧怿然道,那三人闻言也不多耽,跟着卫东一起继续跑,“邵陵把老秦放下来,扶到我背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浩文帮手,把他四肢用衣服绑起来固定在我身上,动作快。”
三人动作迅速地行动,很快将已变成了一个血人的秦赐绑在了牧怿然的身上。
秦赐不由自主地剧烈抽搐,力量极大,所幸背他的人换成了牧怿然,每一步都稳如磐石落地,飞快地,带着让人信任和安心的力量,向着前方的生命之树冲去。
就在秦赐觉得自己的最后一丝意识将要散去的一刹那,一片明亮的白光透过他早已睁不开的眼皮投映在了他的视网膜上,那铺天盖地充斥了全身的剧痛瞬间消散,但这让他终生难忘的痛楚的余韵,却似乎仍如附骨之蛆般粘灼在他的血肉里和骨头上。
……
三行诗美术馆的保安以为自己走错了工作岗位。
在那幅画着一只丧尸之手的古怪画作前,有那么一伙男男女女行为比画作还古怪诡异。
——他们个个衣衫单薄像是刚从热带地区穿越过来,其中有一个竟然还打着赤膊!几个女的勉强还算衣冠整齐……那几个男的却似乎非常疲累地瘫坐在地,——还有一个好像还躺在地板上睡着了?!
——这些人都什么鬼?!
“你们干嘛呢?!”保安喝着,握紧了手里的对讲机,生怕是哪个精神病院的病人集体“越狱”跑到馆里来撒疯。
“我们马上就离开。”牧怿然把昏睡着的柯寻背到背上,回头看向众人,“相互搀扶一下,先去卫生间把衣服穿上。”
打着赤膊的邵陵:“……”这种情况我不希望再出现第三次。
好在身上的血出画以后就变成了水,大家在画里脱下的衣服有的还带在身上,有的落在了画里,而从画内带出来的衣服,却在出画的瞬间化成了几块碎且小的纸片。
牧怿然在储物柜中取出了柯寻带来的两套备用的衣服,给了身上衣服所剩无几的人,大家勉强凑合着离开了美术馆,不幸运的是美术馆是建在公园内的,出租车没有办法开到公园里接人,大家顶风冒雪地坚持到了园外才打上了车,一路回了酒店。
吴悠的状态不太好,一出画就发起了烧,和秦赐一起被牧怿然送去了附近的医院,虽然出画以后各种伤痛都会基本消失,但还是会留下一些小的影响,譬如秦赐,做过了检查之后被诊断为轻度胃出血,需要住几天院。
牧怿然给他和吴悠请了护工后就回到了大家所住的酒店,每一个人都很疲累,从心理到生理都已经绷到了极限,回了酒店后各自在房间内倒头就睡,一连休息了两天才终于缓过了些精神。
顾青青的家就是本市的,她只在酒店休息了一个晚上,加了众人的V信后就心事重重地回了家。
柯寻打开田扬留给他的手机,听了一下他留给自己妻子的留言,前半段基本全是噪音,柯寻推测是因为他在留言里透露了进画的事,所以被屏蔽了。
后半段是田扬向他的妻子坦诚了自己是个同志的事实,并且对她说,他已经和自己的同性恋人远走高飞了,再也不会回来,并把自己的银行卡密码留给了他的妻子。
大概是不想让他的妻子为了他的死亡而伤心一辈子,他的语气从始至终都显得很冰冷无情,宁愿让她恨着他,这段留言的末了他甚至连一句温存的话都没敢说。
至于这段遗言是否能瞒得过他的妻子,柯寻并不想深管,把后续事情料理完毕后,同牧怿然和卫东一起回到了Z市。
……
日子即将步入新年,忙碌的进画论群员们却没有多少心情去琢磨过年的事,然而身在现实就难免不被现实所打扰,邵陵忙于各种年末总结,康复后重新回到工作岗位的秦赐辗转于手术台脱不开身,卫东被老板抓着疯狂加班,顾青青则在给几个放了寒假的孩子做家教。
就连牧怿然都抽出了五天的功夫,坐着飞机去了趟国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