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少将弯了[星际] (下)(71)
静默于黑暗中已经是成了一张习惯,他习惯性地潜伏在黑暗里,像是狩猎一般紧盯着他的猎物。
然后,一击必杀。
他的敌人都说他就像是一头潜伏在黑暗中的凶残的野兽。
他的下属曾因此很生气,说这是对他的侮辱,但是他不觉得那是侮辱。
因为他知道,那些人说的,就是事实。
他本就是一头从黑暗中来的凶兽。
正因为如此,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不喜欢太亮的地方的。
正是因为这样觉得,他才对那些人说着什么向往光明是人类的本能这之类的话不置可否。
后来他才知道,所谓亮的地方,并不代表那里就是光明之处,而所谓的光,指的也不是阳光。
哪怕是在黑夜之中,当被他搂在怀中的少年对他笑的时候,他就觉得,四周的一切都仿佛亮了起来。
他不知道那是不是错觉,只是那个已经不在了的王女曾经一边漫不经心地用手指将金色的长发梳理到耳后,一边懒洋洋地斜他一眼,说了一句话。
亮起来的大概是你的心吧。
金发的王女面部表情看起来半是吐槽半是嘲讽一般地说着。
她眯着眼,懒洋洋地靠在那里,他看到她眼角的余光轻轻地在对面那架雪白的钢琴上掠过。
他是不喜欢她的。
并不是因为这位王女总喜欢当众缠着他,向他表达爱意——她就这么真真假假地缠了他几十年,他不觉得高兴,也不觉得厌烦,一定要说的话,是无感。
他对这位王女的感情平静得就像是一汪死水,一点涟漪都带不起,无论是喜欢还是不喜欢,无论是讨厌还是不讨厌,什么都没有。
不喜欢到甚至于厌烦,那是之后的事情的。
在看到她看着少年的眼神的时候,他心里就开始不舒服了起来。而后,这种不舒服越来越大,渐渐变成了不喜欢,再又继续变成了厌烦。
他不喜欢莎乐美看着缪特的眼神,他不喜欢看到那个女人对缪特笑,那个女人的一句话、碰触缪特的一根手指,都开始让他感到无比的厌烦。
特洛尔,这么多年来,你第一次看到我。
莎乐美慵懒地用手臂枕着下巴,她看着他的眼神似笑非笑。
他知道她话中的意思,这么多年来,他从来都只是用眼看着她,就像是看着路边的一草一木,从未真正的看过她这个人。
你大概不知道,你看着我的眼神有多可怕。
她笑着说,可是她弯起的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
她说,特洛尔,如果你这样的眼神被缪特看到了,会怎么样?
她说到这里,突然放声大笑。
她说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看到她,他又何尝不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女人失控的模样。
他知道她是厌恶他的,大概是从第一次相遇的那一天起,别人看到的都是她对他的另眼相待和恋慕,可是他看到的只有她看着他时候眼底的冰冷。
真好啊。
那个女人这么说。
你有他在身边……
她妩媚而细长的眼眯着,盛开的美丽花瓣之后隐藏着的却是凋零后的寂静。
她说,你有那孩子在身边,就不会变得和我一样。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那个女人。
那之后不久,那个女人就在那颗被火焰吞噬毁灭的星球上化为灰烬。
…………
“你是选择追寻过去的秘密,还是和那孩子在一起的未来?”
说出这句话的那个部下大概一直都觉得他想要揭开秘密是为了复仇,是因为憎恨那个幕后主使,憎恨到无论如何都要将其找出来报复回去的地步。
其实并非如此。
他从未觉得自己年幼时的生活有多残酷,自然也不会有恨,更没有想要什么复仇。
他只不过是不喜欢有一只手在幕后操纵着自己,那令人如鲠在喉。
不是为了什么复仇,纯粹只是想要斩断那只试图钳制住他的手。
没有人能左右他的意志,谁都不行。
只是,他所谓的意志,在一眼看到培养室里过去的影像一瞬间彻底崩塌溃坏。
他很少有什么强烈的感情,可是在那一刻,他恨极了那个人。
那个有着和他一样的面孔的男人将他曾经最丑陋的一切赤|裸裸地暴露在那孩子的面前。
【特洛尔,如果你这样的眼神被缪特看到了,会怎么样?】
他不敢去想。
他小心翼翼地将心底那个丑陋的恶魔藏起来,藏得谁都看不到。
他从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待自己,唯独不想让那孩子看到那样的自己。
…………
特洛尔?
那是一头只配在黑夜中待着的凶残野兽。
所有人都这么说着,而事实其实也是如此。
他只需要安静地待在黑暗中,从开始,现在,然后一直到最后。
生于黑暗,长于黑暗,终于黑暗。
那本该是他命运的轨迹。
只是这所谓的轨迹却意外地转了弯,静静地潜伏于黑暗中的怪物意外看到了一点微光,或许是因为好奇、或许是因为其他、也或许是所谓的本能,它走向了那点微光的方向,不知不觉之中,就走到了光芒之下。
那小小的光球太轻、太柔弱,像是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它想要碰触它,就只能小心地收起锋利的爪牙,敛起浑身的戾气和血腥。
它趴在那里,守在那个小小的光球旁边。
它安静地趴在地上,眯着眼享受着那从未曾感受到的光芒,还有落在它身上的温暖。
………………
所有人都觉得他疯了。
他想他的确是已经疯了。
当歼星炮的炮火轰开帝星的大门的那一刻,他脑子里什么都没想,后果、责难、未来,一切都消失在他的脑海中。
到那孩子身边去。
那是他当时唯一也是全部的念头。
他对少年的迷恋之深,已经到了他自己都觉得可怕的地步。
少年的一个动作、一句话,有时候甚至只是一个眼神,就能轻易地左右他的意志。
【我把宇宙给你。】
万千星辰的光芒,比不过少年看着他时黑眸的明亮。
什么叫万劫不复。
他想他已经万劫不复。
…………
就算后来知道了真相,知道了少年其实不小,但是他还是觉得对方仍然是个孩子。
小小的,柔弱的而又天真的,要捧着搂着宠着,小心地呵护着,碰了一点,他就心疼得不行。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
所谓的孩子的确是柔弱而又天真的,但是那种天真之后却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残酷。
孩子通常都是固执的,喜欢了,就是喜欢了,但是这种喜欢不过是他们生命中的一部分,失去了,便是失去了,他们仍是能继续活下去,而将那失去的东西遗失到生命的一处。
少年说出了一切。
无论是伽和人类的过去,还是地球的灭亡。
缪特大概是以为自己瞒得很好。
或许,对于其他人来说,他的确瞒得很好。
可是他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他太了解他,每一点、每一处、哪怕是每一根头发丝儿,他都清清楚楚。
他知道,那孩子在将一切都告知给他们的时候,就已经下定决心离开。
少年向来是温顺的,柔软的,不怎么倔强的,但是少年一旦决定的事情,就无人能改。
包括他。
等待的日子仿佛是在处刑,他就像是等待着死亡宣判的死囚,无力逃脱,只能麻木地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那孩子的笑容,那孩子的气息,还有那柔软的身体,和他耳鬓厮磨时的亲昵……他就像是一个穷途末路的赌徒,一个癌症末期的病人,贪恋着那虚假的甜美。
【等过几日,我再去找你,好不好?】
【……好,我等你。】
他不知道自己是用怎样的表情说出了这句话。
可他知道他等不到。
……
这一刻,他看着少年的唇。
那唇是粉色的,像是初开的花蕾的颜色,他亲吻着那唇的时候总能尝到其中那无比甘甜的味道。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那吻起来比什么还要甜美的唇能说出如此残酷的语言?
【少将,我是喜欢你的。】
他知道。
【喜欢到……可以不惜生命的地步。】
他信。
可是那又如何?
说着喜欢,还不是选择离他而去。
所以那所谓的喜欢,还有什么意义?
…………
他看着那双漆黑的眼,那黑瞳之中,无论何时都有着明亮的光。
他想他或许有些明白了,那个给了他父系基因的男人最终选择做出那件残酷的事情的理由。
这孩子眼中看到的东西太多了。
多到让人难以忍受的地步。
无论是那个有着和他一样基因的男人,还是给了他基因的初代,都能在这孩子心中占据着一席之地。
而他不过是其中之一。
这不公平。
太不公平。
在少年心中,重要的东西有太多。
比他重要的东西有太多。
他嫉妒得发疯,可他从来没有说过,一次也没有。
因为他舍不得,他舍不得对那孩子说一句重话,少年有时候只需要一个委屈的眼神,就让他心疼的要命。
……
他听见缪特微笑着对他说,我喜欢你。
也听见他平静地告诉他,我要离开你。
他不懂。
他只是突然很想问一问。
你觉得我把你当做什么?
……而你又把我当做了什么?
………………
少年引着他从黑暗走到了光芒之下,他用他的温暖让他知道了身体里血液流动的悸动,还有,心脏跳动时的那份甜美。
然后,又轻易地将一切都夺走。
他有些恍惚,巨大的光幕就在他的眼前,光幕的背后,少年就站在那里。
他们隔得如此之近,仿佛伸手可及的距离。
他静静地看着那孩子漆黑的眼,突然就想起了那一天,在他诞生的那颗星球深深的地下,他坐在冰冷的监牢之中,透过铁牢之外的光幕,睁着眼安静地看着少年握着和他有着一样相貌的男人的手走上飞船。
他静静地看着少年离他而去的背影消失在飞船落下的闸门里。
那时候,万物寂静,他就待在黑暗之中,静悄悄的,什么都听不到。
本该是最习惯的寂静黑暗,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让人难以忍受。
在那寂静之中,多一秒,就是煎熬。
在那黑暗之中,多一分,便几欲令人疯狂。
就如同现在一般。
——【我本可安于黑暗,假如我从未见过光芒】——
…………
……………………
圆筒状的巨大光幕在空中闪动着,那闪动的光照亮了站在光幕之前的元帅的脸,那是一张俊美之极的脸。
本该如此——
可是这一刻,那张脸给人的感觉只有颤栗和惊恐。
那张脸并没有太多的表情,但是那同一张脸,同一个表情,仿佛丝毫未动,却偏生不知为何就让那个男人一点点地从人变成了一头让人看一眼就浑身发抖的人型凶兽。
“如果你忘记了,我就再说一次。”
特洛尔自己都差一点就忘了。
在这孩子面前,他小心翼翼地收起利齿利爪,藏起自己那丑陋而又黑暗的一切,不想让其看见。
藏得太久了,他自己几乎都快要忘了。
他本来就是一头来自于黑暗的凶兽。
“我曾说过,想要怎么利用我,都随你。”
这头人型的凶兽用一种令人战栗的眼神安静地注视着光幕之中的少年。
那目光越是平静,就越是可怖。
那像是暴风雨之前窒息的宁静。
“但是利用了,就得付出代价。”
野兽从不相信怜悯。
弱肉强食。
它所信奉的,只有鲜血和利爪。
它只知道,它吃不到东西就会死掉。
所以,它会死死地将它的猎物撕咬在它的利爪之下。
“那代价你不给,我就自己要。”
无论用怎样的手段——
☆、第 170 章
作者有话要说: 文案上说了HE,所以肯定是HE。
我不写BE的。
“你不给, 我就自己要。”
话落音,特洛尔看了悬浮在身边的白球智脑一眼。
细碎黑发散落颊边, 额发的阴影笼罩在眼前,像是让他的眼窝深深地陷下去, 只是那深深的阴影之中, 一点墨蓝的瞳孔仍旧是亮得可怕。
他那冷冷一眼看去, 一直安静地悬在元帅身边的白球智脑就动了起来。原本微弱的闪动着红光的眼陡然一下亮起来, 不再闪动,像是两簇火苗一样。数个小小的光幕陡然出现在球体周身,数量之多几乎将整个白色球体笼罩在其中。
那透明的光幕重叠着环绕在白球周身,每个小小的光幕上都有无数的蓝色字符在飞快地跳动着, 那字符以及网格线纵横交错映在白球上,像是它身上有无数的蓝色字符在不断地闪动。
下一瞬, 那像是从天而降的瀑布一般环绕着缪特的巨型光罩突然四分五裂, 碎裂成无数的光点纷纷扬扬地散开,像是漫天的雪花,又似洒满了整个天际的光的羽毛,就这样飘飘扬扬的、铺天盖地地向着下方的两人落下。
特洛尔站着, 一动不动。
那仿佛光的羽毛纷纷扬扬从空中落下, 从他身边掠过,他安静地站着, 任由那落下来的羽毛撞在他身上,碎成无数细小的微光。
他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 只是站在那里,狭长凤眸盯着对面的少年。
缪特抬头,囚禁着他的光罩碎裂开来,他仰起头,看见那无数像是雪花般的光点铺天盖地向他落来。
无数的光点没入他的体内,同样也有无数的光点落在他身上,却并未散去,而是汇聚起来,融在一起。
手腕之处在微微发烫,他低头,看到那汇聚在一起的光点在他双手的手腕上汇聚成一个透明的光环,几十根细细的光的丝线从光环上延伸出来,在空中柔软地舒展开,仿佛无限地延伸出去,而最终融在笼罩在别墅上空的半球形苍穹光罩之中。
缪特的瞳孔微微跳动了一下,他感觉到身体里的力气在飞快地消失,还有身体里那种奇异的力量,似乎也在和消失的力气一样一点点衰弱下去。
头部突如其来有些眩晕,他不稳地向后退了一步,勉强站住没有倒下,可是紧接着脚下似乎也跟着烫了一下,他还没来得及去看,只觉得身体力量流失的速度再一次加快,本就是强撑的脚终是一软,跪落下去。
缪特单膝跪伏在地,一手撑在地上。可是那撑在地上的手臂也是虚软的,只是勉强保持着平衡,根本使不出力气,还在微微地发抖。
透明的浅蓝色光环套在他的手腕上,缓缓地转动着,数十条透明的光的丝线从蓝色光环里延伸出来,长长地展开,向着四面八方,长达几十米,末端融入笼罩在高空的苍穹之顶中。
他跪伏在地上,呼吸急促,一阵接着一阵的眩晕感袭来。
浅黑的额发软软地垂在颊边,他低着头急促地喘着气,目光落到一脚上,柔软的长靴之外,同样有着浅蓝色的透明光环在缓缓地转动着,数十条光丝延伸出来,掠过天空,末端融于大气。
少年怔怔地看着那缓缓转动着的光环,他的脸上看不出是怎样的表情,只是眼底黯淡了几分,睫毛抖了几下,最终也没有抬眼去看眼前的人,
身体似乎脱了力,软绵绵地根本动不了,他深吸一口气,咬牙试着想要站起身,可是刚刚动了一动,眼前突然就一阵发黑。
缪特的脸色陡然变得苍白。
因为他突然就想起了以前。
以前,还在地球上的时候,一切都还不曾发生的时候,他卧病在床的时候,也是这样,动不能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只能这样躺在床上,睁着眼看着窗外的春夏秋冬……除了看着窗外,他什么也做不到,哪怕只是呼吸也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只要稍微一动,那眩晕感就铺天盖地而来,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吞噬掉……
这种再熟悉不过的感觉让他没来由地升起一种恐惧感,让他按在地上的手指抖了一下。
一个影子落在他身上,光线的变化将他从过去的记忆中扯回来,他轻轻地吐出一口气,仰起头。
逆光中,他看不清那个走到他身前的男人的脸,就像是不久之前的清晨这个男人在自己的喊声中转身看向自己那一刻的逆光。
现在已到了午时,烈日当空,那光从头顶照下来,那光越是明亮,就映得影子越发黑暗。
那漆黑的影子将他整个人笼罩在其中,从特洛尔周身落下来的阳光刺得他眼睛微微发疼。
特洛尔元帅俯身,向缪特伸出手。
他一手环住缪特的双膝,一手揽着缪特的背,将其整个人从地上抱起。
那种仿佛是抱着小孩般的姿势……亲昵的、宠溺的、却也是带着极大控制欲让人无法挣脱的。
缪特没有挣扎,他也没有力气挣扎。他安静地倚在特洛尔身上,任由元帅用抱小孩一般的姿势将自己抱起,他的双手软软地搭在特洛尔的肩上。
漆黑的军靴踩在绿茵的草地上,特洛尔抱起他向着那敞开的落地窗门走去。男人的头就贴在他的颈边,走动的时候,那微凉的细腻黑发从他颈边的肌肤上掠过。缪特睁着眼,怔怔地看着自己搭在特洛尔肩后的双手,还有手腕上那缓缓地转动着的浅蓝色光环以及向着空中展开的细丝。
那蓝色的光环映在他的瞳孔里,像是他黑眸里重新泛起了蓝色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