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孟婆(66)
然后,就是去了京都,发生了三年前那一系列的事情。
此时,城边缘的王妁家。
“祖奶奶,纸钱买好了。”白发苍苍的老婆婆走到王妁面前。
一身白衣的王妁点了点头,纤细的手指端着一个铁盆放在了地上:“烧吧。”
王戚应了一声,步履蹒跚的来到王妁身边,点火烧纸钱。
旁边,三十来岁的王林拿着木棍帮忙烧纸,红色的火焰升起,将王妁的脸都映照的微微发红。
铁盆面,是三个微微隆起的土包,若非她们在这里烧纸钱,怕是谁也想不到那三个是坟墓,只以为是凸起的小坡。
可这三个土包下,的的确确埋着三个人。
三百年的踽踽前行,身边的人都一个个老去死亡,只有她被留在了原地,承受一切难以想象的苦难。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三百多天,你总算想起我了吗。”王妁突然开口道。
身边烧纸的王戚和王林都是一惊,转过头,就看到一个年轻女子站在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
那女子一身黄裙,五官标志,哪怕有点麻子,也不影响她的貌美。
“恩。”麻姑淡淡应道,“我来为自己的过失弥补。”
王妁一听,扯起嘴角,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第74章 血和牙
王妁的模样和三百前毫无差别,肌肤似雪, 唇如涂朱, 眉眼弯弯,十六七岁的模样,却依然是个美人坯子。王妁站起身, 和麻姑相视而立, 好似跨越了时空, 回到了三百年前, 她们对视时的模样。
可到底不同了。
那时候的王妁模样虽然可怜, 双目却犹如清泉,带着一丝稚气。而现在的王妁双目沉沉, 笑容苦涩,年轻的外表透着掩不住的风霜。
“我也是才知道,那酒中混入了蟠桃汁。”麻姑瞧着王妁的模样就知她所受苦难不小, 说这话时也有些虚,“我酿的酒,只能去体弱顽疾,可保寿终正寝,却没有容颜不改,不老不死的本事。”
“蟠桃汁?”王妁垂眸, “王母娘娘的蟠桃?”
王妁知道些神话传说, 王母娘娘的蟠桃汁凡人吃了长生不老, 更有甚者可以当场得到成仙。
“我吃的, 可保多少年?”王妁问道。
麻姑回答:“少说八百年。”
她不过一个小仙, 得到的桃子自然就是最次等的桃子,即使如此蟠桃就是蟠桃,延寿的效果仍旧是杠杠的。
王妁:“那就是还有五百年。”
麻姑点头:“本该如此。”
“那你现在来,是为了什么?”王妁问道。
麻姑:“蟠桃入口三百余年,早就融入了你的骨血中,我没本领直接消除蟠桃汁对你的影响,你的剩余寿命该有五百年。然而作为寿仙娘娘,我却可以加快你寿命消耗的速度。”
听到麻姑如此说,面上表情一直很淡然的王妁笑了:“那我多久可以死去?”
“十倍速度,五十年后。”麻姑说道。
这是她可以做到的最快速度了,再快便有违天和,她要付出代价。
“五十年?”王妁眼眸眯起,发出很不满的嗤笑声,“你让我再活五十年?莫说五十年,便是一年,一个月,甚至只有一日,对我都是煎熬!”
一年又一年的活着,每一年都在哀痛自己为什么还存活于这个世上,每一天都在诅咒自己快点死去。但是她仍旧容颜不老,死亡对她来说,就是一种奢望。
看着凸起的土包,谁也不知道她有多么的羡慕。
她真的很想死,可就是怎么都死不了。
遇到流匪挨刀子,被当做妖孽用火烧,或者自己悬挂一根绳子吊着,她会疼,会伤,但是不会死。
曾经的伤疤愈合后,她还是那个她,一样的肤白貌美。
有时候,王妁都会以为自己已经成了仙,可是她不会飞,也没有神通广大的法力,和一个普通女子几乎毫无差别。
也正是因为这毫无差别,她作为一个无依无靠的美丽女子,受尽了苦难。
“我想死。”王妁看着麻姑,一字一顿坚定道,“要么,现在取走我的命,要么,就让我继续活着,取走更多人的命!”
身后的王戚和王林齐齐低头,并不言语。
祖奶奶想死,这是她们二人都知道的事情。
可惜法子用尽,最毒的药和最可怕的蛊,都没要了这位的命。
麻姑惊在原地。
原本在来之前,她很忐忑,以为王妁会很不满自己要削减她的寿命,曾想过是否要强迫施法,没想到王妁并非不满寿命被消减,而是怨恨于活的太久。
还有一句话,让麻姑很在意。
“取走更多人的命?”麻姑心中升起了不好的预感,“你做了什么?”
王妁只是阴沉的笑,没有说话,是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替她回答:“她用吸血鬼的血和蛊虫炼制了控制人心智的药,杀了不少人。”
麻姑的腿一颤,差点没跪下。
“阎王……陛下……”麻姑心惊胆战,“您何时到的?”
阎王微眯着双眼,眼中闪过一丝冰冷:“不巧,刚刚到。”
麻姑哀求的眼神看向月半七,视线中不禁带出一丝埋怨。
阎王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身边的月半七,立刻就明白了,哼了一声:“别看他,关于你的事情,他一个字都没有对我提。阴曹地府收入了一大批来自于一个地方的阴魂,都死于自杀,还可以变成吸血鬼的模样,我是阴曹地府之主,难道就不该来查一查?”
麻姑扯着嘴角一笑:“阎王陛下当真是……事必躬亲哈……”
“你是阎王?”王妁的眼睛微微发亮,往前迈了两步,“你终于来了。”
阎王扭头瞥了一眼王妁,眉头皱起,王母的蟠桃被凡人入了口,哪怕只是混入酒中的一点点。但毕竟是仙人给予的福缘,只这么一瞧,阎王就知道,自己不能擅自带人走。
“寿命未尽,啧。”阎王咂嘴,很烦。
王妁嘴角的笑凝滞住了:“阎王陛下……这是何意?”
阎王:“擅自用吸血鬼的血为药引,犯了错。今日我是来收回你们手中的血和药。你们的罪孽,等寿命终止了再清算。”
阎王这话一说出,早就想过这点的王戚和王林没什么反应,王妁却是白了一张脸,嘴唇不住的哆嗦,问道:“我作恶多端,你也不肯收我入地府?”
阎王:“天道轮回,各有各的规矩。你现在是活人,死了再说。”
当初徐道师也作恶多端,同是作恶,王妁只是要了人的命,徐道师却是勾魂断了轮回,罪孽更重。阎王不过是断了他作恶的工具,等着寿命尽了才能清算。
这次,自然也是一样的道理。
王妁听明白了,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
她宁愿去十八层地狱受冥火炙烤,也不愿再看这污浊的世界一眼!
“五十年?我还要活上至少五十年?”王妁笑得花枝乱颤,她看向面前的三位神仙,薄唇轻启:“那我犯了何等罪,你们会直接收了我?”
阎王挑眉:“多的很。擅闯天庭或阴曹地府,烧毁生死簿或山海图,灭世杀神,都属难以饶恕的重罪,无论是生灵还是恶鬼,当即抓捕,入阴曹地府审判,且无回归阳界之日。”
王妁沉默了。
她若当真有那些个本事的十分之一,这三百年来就不会过得如此辛苦。
天庭和地府的入口在何处她不知道,生死簿和山海图她见都没见过,灭世杀神……
王妁抬眸看着面前的三位神仙,眼睛转了转,转身走进了屋内。
阎王和月半七等人疑惑的看着她进去,只听到翻找东西的声音,不一会,瘦弱的女子手中拿着斧头出来了。
灭世不可能,杀神,她或许可以努力一下。
哪怕永世不可超生也罢,她什么罪都能认。
这么多年过来,她早就疯了。
估量了一下三位神明的实力,王妁举起了斧子,向着那位她以为最弱的人冲了过去。
月半七看到王妁拿着斧头向自己跑过来的时候都傻了眼,愣在原地,所以这是想杀了他?
柿子找软的捏,难道他就是那个软的?
看了一眼麻姑,月半七表示他完全不想承认。
堂堂一个男神仙,看着比麻姑一个女仙都柔弱?!
月半七没躲,阎王也没帮,麻姑还沉浸在自己将要被阎罗王惩罚的胆战心惊中。王妁已经来到了月半七面前,重重的挥下斧头。
斧头从月半七身上穿过,就好似砍了一道不存在实体的幻影。
说是幻影也没错,阴曹地府的鬼神,本身就与天庭上的神仙不同,再加上王妁本就一个凡女,用的还是普通砍柴的斧子,怎么可能对阴神造成伤害,她连一只普通的小鬼都砍不到。
王妁本就没打算真的伤了月半七,她只是想做出一个伤害神明的行为,但是转头,却看到阎王用冷漠的眼神看着自己。
他压根就没有把王妁当根葱!
王妁怒火中烧,她知自己对付不了这两位阴神,就转而向着麻姑去了。
麻姑总算回过神,然后轻轻一抬手,就把王妁给击飞了。
把人打飞后麻姑也是愣了愣,她神经崩的极紧,看到斧子来自然就没有放松力道,这反击……过了些。
一直旁观着的王戚和王林终于恍惚回过神,连忙过去将倒地的人扶了起来。
王妁本身倒是没什么,只是倒霉了点,斧子跟着飞出划伤了她的腿,殷红的血从雪白的大腿往下流,雪白的裙子此时不仅沾染了尘土,还渗入了血。
就像是王妁这三百年的人生。
王妁悲从心中来,趴在地上绝望的哭泣着。
麻姑原本就在考虑为自己开脱的说辞,说起来,她也冤枉的很,只是想给自己扩散一点信仰,谁想出了错,如今长命的人不仅不感激自己,还要拿斧子砍她,就为了早日下地狱,麻姑怎么想都不明白,便上前质问道:“当年给予你的仙酒中混了蟠桃汁是我失察出了错。可你曾说过,那东西是为你家老仆人所求,就算真的长命百岁,也该是他,如何就落到你的手中?且这长生不老不知古往今来多少人求而不得,怎么你就偏生嫌弃?这前前后后,我实是不明白。”
这个问题,也是月半七很想知道的,所以他看着王妁,等她的答案。
王妁的泪水不断的往下流,哀声道:“你当那酒是我自己喝下的?”
麻姑:“难道不是?”
“自然不是!我长命百岁又如何!我是罪臣之女,全家女眷发卖,入了奴籍,此生成良民无望。父亲流放,母亲病逝,亲戚朋友都冷眼旁观,生怕伸出援助之手就被牵连。除了王衷,本就是我祖父救回来的人,父母良善,放了他卖身契,他知恩图报,这才拉我出了虎狼窝。除了他一人,这天底下谁能护得住我?长命百岁又如何,一落魄女子,还不是谁想如何就如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