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澄】隐琳琅(48)

　　仙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蓝曦臣带上了剑，黑色的鬃毛被锐风吹得一片凌乱。朔月急拐了个弯，猛冲向仙镜河逆流而上，仙子呜了一声差点飞出去。蓝曦臣担忧两岸有线索或伏兵，进入河道后就不再像刚刚飞得那么猛。即使如此，那速度依旧让仙子好几次都产生了会被甩出去的错觉。
　　金凌靠在蓝曦臣怀里，身体还是止不住的颤抖。他的双手紧紧扣住蓝曦臣的手臂，垂着头看着脚底翻涌的河水。蓝曦臣一手稳住他，一手轻轻的搭在他的肩膀上，安抚的按了按。
　　“泽芜君。”金凌突然开口说道，声音嘶哑得完全变了声调。“我打了我舅舅。”
　　“……”蓝曦臣没有说话，只是按在金凌肩膀的手微微的一沉。
　　“我打了我舅舅。”金凌喃喃的说，“然后丢下他跑了。”
　　“但是他还是来救我了，带着伤来救我。”
　　“送我走的时候，我看见他流了很多血。半边身子都染红了。”
　　“已经过去很久了，泽芜君。已经过去很久了。”
　　金凌的身子抖着像筛糠，话也渐渐说不出来，只有泪眼一滴一滴，重重的砸在蓝曦臣的手臂上。
　　金凌不知道，他说的每一句话，就像是一把刀狠狠的割在蓝曦臣心上。在他离开江澄的几天里，江澄都经历了什么？为什么在出了那么多事的时候，他没能陪在江澄的身边？
　　晚吟，晚吟。蓝曦臣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疯狂的呼唤这个让他心痛得几乎无法呼吸的名字。晚吟，你要等我，我马上就到，马上就到了！
　　河流深入了山林中，四周洇染出丝丝浓重雾气，两岸长了许多高大的林木，在浓雾中犹如魔影一般若隐若现。突然，一道高耸的山壁穿过浓雾，赫然挡在他们面前。
　　“就是那里，那个山洞！”金凌喊到。蓝曦臣定睛一看，山崖下确实有一个洞口，仙镜河的河水正从那洞口中奔流而出！
　　蓝曦臣深吸一口气，只说了声“阿凌，抓紧我。”便一头扎进了洞中。
　　洞里很安静。
　　除去水流奔腾，阴风呼啸之声，就再也没有别的响动了。
　　蓝曦臣只觉得浑身冰冷，冷得叫他忍不住颤抖。他祈盼能够听到任何不一样的响动，打斗，剑鸣，嘶喊，只要有这些声音，那么江澄一定还活着。
　　然而没有，从那无尽的黑暗深处，什么他希望的声音都没有传来。
　　冲过那段低矮的岩道，金凌猛地从朔月上跳了下去。
　　“舅舅！舅舅！”下落的冲力让他狠狠摔在浅水中，一时站都站不起来，但还是手脚并用，挣扎着爬上乱石滩，“舅舅！我来了！舅舅！”
　　金凌的哭喊在洞穴中盘萦回绕，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蓝曦臣踏着朔月降到石滩上，脑海几乎空白。没有声音，没有任何活人的气息，空气中除了潮湿的咸味，还有浓重的血腥气。
　　他们入洞时点的油灯太暗，在这广阔的山洞中几乎什么也照不到。蓝曦臣取出传信烟火，往洞顶一放。一个光球嗖的窜上天，撞到顶部坚硬的岩壁，霎时炸裂开来，发出炫目的光芒，照亮了山洞。
　　看清了一切的两个人，都猛地睁大了眼睛。
　　岩壁上和地面上，都是斑驳的血迹，满地碎裂的岩石和石头上锋利的划痕，都在告诉着他们，这里曾是多么惨烈而惊心动魄的战场。蓝曦臣颤抖着蹲下身去摸了一把石头上的血迹，那血液还是粘腻潮湿的，是不久前才留下的。
　　蓝曦臣双膝发软，几乎要跪倒下去。金凌那一句“他流了很多血”不断在他耳边盘旋。如果这些血都是江澄流下的，那……那就算神医华佗在世，就算是修仙界最好的大夫就在这里，恐怕也已经无力回天！
　　“舅舅！舅舅！”金凌还在泣血一般的呼喊着，跌跌撞撞的往洞穴深处跑去。此时烟火的光亮开始消失，蓝曦臣连忙追上去，脚下却踩到什么东西滑了一下。趁着最后的光线，蓝曦臣把东西捡起来，发现是一颗沾上了血污的夜明珠。
　　仿佛看到救星一般，蓝曦臣用衣袖几下把夜明珠擦干净，注入灵力。夜明珠的光明立刻盈满洞穴。夜明珠是相当贵重的宝物，怎么会被遗弃在这里，蓝曦臣不敢想，也没空去想。他抓着夜明珠冲进一段狭窄的岩道，追上了金凌。
　　金凌一边哭着往前跑，一边断断续续对追上来的蓝曦臣说：“我、我和思追被人抓到这个洞里，舅舅找到我们带我们出去，但是洞里全是蜘蛛一样的怪物。舅舅护着我们到河边，船、船载不下，为了让我们走，舅舅他就、他就把我们送走了，自己留下来对付那群怪物！”
　　话音刚落，两人冲出那段岩道，金凌突然刹住了身子，拦住了蓝曦臣。
　　“小心，这里有，有很多银线。”
　　“银线！？”
　　“对！思追就是被那些银线伤着的。”
　　金凌刚说完，蓝曦臣就把他往后一带，说了句：“你先别动。”人便一踏步飞冲了出去。
　　没冲出去多远，耳边就响起熟悉的木甲机括之声。紧接着，令人眼花缭乱的银线就接二连三朝蓝曦臣飞射过来！
　　果然和当初的桐柏山一模一样！
　　蓝曦臣立刻将裂冰放置唇边，箫声一响，一个淡蓝色的光圈立刻讲蓝曦臣环绕在内，挡住了飞来的银线。蓝曦臣又吹出一个锐音，光圈猛地炸开，气流将飞来的银线都震得七零八落。被斩断的银线反弹回去敲打着洞穴内的石柱，蓝曦臣发现了这一点，召出朔月往那石柱一掷。石柱根本抵抗不了朔月的气劲，剑未至便被击得粉碎。朔月不偏不倚，将藏在石柱中的机括贯穿。
　　这样接连毁掉了三个机关之后，银线的攻势才完全停了下来。蓝曦臣初略的看了一眼，这确实和之前在桐柏山袭击他们的机关一模一样。
　　但蓝曦臣也无暇深究，金凌见银线攻势不再，立刻不要命似的往前冲。蓝曦臣追上去，发现他跪在一座天然的小岩石窟前。
　　“不在这儿……舅舅……”决堤的泪水沾湿了金凌的面孔，“舅舅、舅舅就是在这儿把我们救出来的。”
　　蓝曦臣闭上眼睛，颤抖的手指几乎要把手中的夜明珠捏碎，冷静了一会儿才睁开：“我们再回河边找找，刚刚有机关布在这儿，晚吟肯定不可能回这儿来。”金凌抽噎着点点头，撑起身子和蓝曦臣一起往回搜寻。
　　他们刚走近河岸，就听到仙子的吠叫。
　　一道希望之光同时在两人心中迸发出来。蓝曦臣绷紧了全身的神经朝发出声音的方向飞奔过去。
　　仙子的声音从一块满是血迹的岩石后传来，蓝曦臣远远的便望见岩石底部的边缘露出一点紫色。
　　蓝曦臣的心猛地提到了喉头，眼里只有那一抹紫色了，他愿意用自己的一切来换一个平安无事的江澄。只求他来得及，只求他没有到得太迟，只求他不要再错过……
　　晚吟！！！
　　疯了一般跨过岩石，蓝曦臣的视线却猛地僵住，整个人像被石化一般动也不动。
　　金凌也追了上来，呼吸急促：“舅舅！是我舅舅吗！？”
　　蓝曦臣摇摇头，将夜明珠放置一旁，缓缓的俯下身子，将什么东西小心翼翼拾了起来。
　　三毒。
　　金凌愣愣的看着蓝曦臣捧着的三毒，双腿一软跪了下去，张着嘴半天却吐不出一口气，只有眼泪和潮水一样不停的从眼睛里涌出来。
　　刚刚蓝曦臣看见的那抹紫色，便是三毒的剑穗。然而整把剑，从剑穗到剑尖，都染着猩红刺目的血迹。蓝曦臣茫然的环顾四周，希望能够再找到江澄的蛛丝马迹；又低头看了看仙子，但机敏的灵犬垂着耳朵毫无动作。
　　蓝曦臣捧着三毒，觉得心脏剧烈的跳动，那声音大得几乎要穿破他的耳膜。黑暗从他头顶沉沉压下，吞噬了他所有的光明。
　　他还是来迟了。
　　他做了什么？为什么他居然来得这么迟？为什么他要离开晚吟身边？他明知道最近他身体不好，明知道有人一直盯着他，为什么还要丢下他一个人？口口声声说喜欢他，口口声声说要护他一生，可是晚吟真的出事的时候，他在哪？他在做什么？
　　蓝曦臣啊蓝曦臣，你当年救不了母亲父亲，救不了义兄义弟，到现在，你居然连自己挚爱都护不住。
　　你真是个废物啊！蓝曦臣！！！
　　蓝曦臣浑身颤抖，紧紧的握着三毒的剑柄，那上面还残留着湿润的血迹，是他的晚吟的血。
　　晚吟，晚吟流了多少血，是不是很痛……蓝曦臣死死盯着三毒，视野却越来越模糊，闪着银光的剑锋上仿佛映出江澄的身影，他好像能从中看到江澄，浑身是血，倒在这座岩石下，低垂着眼帘，心脏不再像以往那样有力的跳动，而是渐渐的越来越慢，越来越无力，三毒从他手中滑落的同时，那心跳声也重重一颤后，再也没有起伏声息。
　　不……
　　晚吟！！！！！
　　蓝曦臣喉头一热，竟是直直的呕出一口血，溅落在三毒的剑柄上，与江澄的血迹交融在一起。
　　“汪！！！”
　　仙子见状，急忙嘶吠起来。金凌一个激灵被唤回了神智，抬头就被蓝曦臣从嘴边溢出的鲜红吓得不轻。
　　“泽、泽芜君……”
　　“无事，只是急火攻心。”蓝曦臣擦掉唇边的血迹，缓缓的摇了摇头。满嘴的腥甜和锈味，多少让他冷静了下来。他又举起三毒，此时剑锋中只倒影出他苍白的脸。
　　不……不对，江澄若死，对方为什么带走他的尸体？除非，除非他们想把江澄制成温宁一样的尸人……但是除却魏婴，还有当年死于忘机剑下的薛洋，应该没有人懂得炼制凶尸的方法。据他所知，金光瑶死后，他闭关期间，聂江蓝三家合力，突袭了当年金光善一手设立的炼尸场，相关的异士门生也全部被关押了，应该不会有漏网之鱼？
　　那么，江澄很可能还活着，不，他一定还活着！
　　蓝曦臣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抬起头望向洞穴深处。桐柏山的机关，伽芙蓉，蜘蛛一样的怪物，金晲，月宁草，江澄。
　　似乎有一条看不见的线，把他们连在了一起。
　　蓝曦臣轻轻把三毒按在了自己的胸口。
　　晚吟，等着我。
　　这一次，他不会再犹豫。
　　不会优柔寡断，也不会再有宋襄之仁。
　　任何伤害江澄的人，他都绝不会放过。


第四十六章
　　不到多时，洞口远远传来喧嚣之声，原来是江氏的修士们追进洞内来了，为首的便是景仪和江氏的主事。一队人手中皆有一颗夜明珠，顿时把这幽暗黑沉的洞穴照得跟白昼一样明亮。
　　蓝景仪一见金凌，便赶紧下了剑来安慰他。其他人惊呆一般看着洞里的惨状，又看见蓝曦臣手中满是血污的三毒，脸上都浮现出了惊恐和绝望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