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毛】最佳男主角(58)
笔头在手背的肌理上滑行,铺展开流畅的墨色笔锋,他写得一气呵成须臾则毕。
然而你收回手,过了一会儿,依然能感到被摩擦过的部位,有种缠绵不去的痒意。
你说,一洗不就洗掉了。
他回你,那就再签一次。
说完他笑了,你舍得洗吗?
想到这里,你果断将洗手液抹满手背,用力揉搓,放到水流下冲洗。
手被搓得泛红,有点痛,他的名字渐渐变淡,只余一层很浅的印记。
你关上水龙头,擦干手,回到了客厅。
客厅里的灯全开着,照出了毫无死角的光明。你站在书柜前,突然间有了想大肆整理一番的冲动。
一个人住让你变得勤快,就像你曾在某个节目里说的,你总是自己打扫,不需要保洁小妹。
当初你一搬进来,最中意的就是这个书柜,敞亮干净,还很能装。
你在里面放了书和碟片,少量装饰摆件。
书柜有一块地方,是专属于某个人的,就在与你目光平齐的位置,黄金区域,一望便及。
你将所有有他参演的电影电视剧,影碟盒子一个个抽出来,还没到一半,怀里已抱不下。
一来,有些作品你买了多个版本;二来,他在演戏上是个劳模,十年如一日泡在片场。
你先把怀里的碟片盒放到沙发前的茶几上,再走回去,将其他的也抱过来放到一起。
眼下它们像一群列队的小兵,按照年份排成两行,还差三分之一就堆满你的茶几。
或许再过几年,茶几上也要放不下了,如果他还在拍戏的话。
放在最前的盒子已经发旧,棱角翻折处透露出一些内里的白纸絮。
你探手将它拿过来。
2008年,《落叶归根》。
这是你买的第一盒影碟,你还记得它在哪里被你发现。
高考之后,为了奖励你考上大学,父亲带你去旅游,一个到处都是红顶白墙小房子的海滨城市,那里的空气里有种深海鱼的味道,湿润咸腥。你们爬了半天山,下了半天海,乘坐敞篷马车行驶在开满鲜花的街道上。
临行前,父亲和你去这座城市占地最广物品也最丰富的联合超市买礼物。
父亲在看海产,你闲逛一圈,逛到了音像区。
你在那里看到了《落叶归根》的盒装影碟,一般来说,封面上会放上一群主要演员,在旁写上他们的名字。
《落叶归根》的封面,只有男主角一个人。
青砖暗室里,一束光线自上方垂落。男人身着长衫,面笼寒霜,于一把太师椅上正襟端坐,他脚下沾尽秋色的银杏叶被风赶得四散开去,像泼洒了一地万两黄金。
下方一行瘦金体:落叶别树,飘零随风。客无所托,悲于此同。
沙——
你打开了纸盒的盖子,抽出一个塑料盒,有样东西随着飘落出来,落在茶几上。
那是一张折叠的A4大小的白底纸。
你慢慢展开那张纸,白底的反面,是一张人物海报。
海报上的人很眼熟,嗨,不就是今天在你手背上签名的那个人吗。
只是海报上的他更年轻一点,不变的是眼里的锋芒,无所畏惧,直击人心。
《落叶归根》让他一夜爆红,他有了更多更好的机会。
他出现在电影院的宣传墙上,学校门口的礼品店里有他的海报、贴纸、明信片,他出现在你身边同学的钥匙扣上,书包拉链的挂坠上,很多女孩子喜欢他,他当封面人物的杂志总是最早卖光。
你没有加入她们的阵营,没去买他的周边,也很少与人讨论他,你只是在看到他的电影海报出现在影院门口时,从繁忙的学业中抽出时间,去看了一场他演的电影。
那是他担当男主角的第一部电影,名字叫《苜蓿》。
苜蓿是一种植物,张骞将它从大宛带回中原。在电影里,苜蓿是一位异族姑娘,而他是身负使命远赴西域的唐臣,他带回了数以万计的良驹,没能带走苜蓿,最终有情人天各一方。
你从海边回来,行李箱里装着一盒《落叶归根》的影碟。
高中的最后一个暑假就要过去了,你很快要离开家乡,去一个陌生的城市上大学。
你晒黑了些,回了一趟高中母校。曾经要早早去占位的篮球架和乒乓球台空无一人,操场寂寂无声;教室的黑板被重新漆过,右上角的高考倒计时消失不见;书桌上曾铺满的课本笔记和考卷通通没有了,只余叶绿色的桌面。
你绕着校园走了一圈,出了校门,进了你在那里补充过无数次笔芯的文具店。你买了两只惯用的中性笔,尽管你已不会再一天用光一只笔的墨水了。
最后,你从文具店转出来,在隔壁的礼品店里,买了一张海报。
你不好意思把他的海报贴在家中你的房间里,便将它放进了存放《落叶归根》碟片的盒子。
大一那年秋天,你和同学从郊外的新校区乘公交去市里。
市中心广场的步行街上,商厦5层的电影院,他的电影海报摆在那里。
你跟同学说,哎,要不要看个电影?
他撇了下嘴,不要吧,最近没有好片子。
你指指他演的那部电影,这个,应该不错。
同学更加鄙视,你居然喜欢这种小清新恋爱片。
被当成是言情片爱好者的你,也懒得去多作解释,只说,那你先去逛吧,我自己去看,等会再碰头一块儿回去。
你一个人买了票,一份中筒爆米花和柠檬红茶套餐。票的位置不错,第五排正中间,奈何你周围坐的都是两人同来的情侣,总有点尴尬。
没办法,毕竟是爱情片。
正当你自我怀疑单身跑来看爱情片是不是自虐时,放映厅灯光熄灭,电影开始了。
电影前半段,你还能在他不出镜时吃吃爆米花,喝喝红茶。
等进入后半段,剧情急转直下,意外迭起,越往后越让人难以呼吸。
有人在小声啜泣,低泣的人渐渐变多,最后整个放映厅都笼罩在悲伤难抑的气氛中。
红茶里的冰块全融化了,你握着纸杯,盯着那一大片屏幕,胸口堵得要命。
等屏幕上出现剧终字样,演职表向上滚动,灯光重新亮起。
你低头穿过还坐在原位的情侣们,男孩子们都在安慰女朋友,抱抱摸头,声音极软地哄。
你从出口走回到电影院的入口,再看到那张电影海报,心情大不一样。
海报的宣传语是:一场最温暖的相遇,一次最治愈的爱情。
……骗子。
那是他演过的电影里,你唯一不想看第二遍的一部。绝症和死亡拍得太真实,电影里医生和爱人都救不了他,遑论戏外的你。
还有个略微尴尬的问题:同学过来跟你碰头时,你红红的眼圈还没消。
穆玄英同学看一部国产狗血爱情片看得特别投入,还看哭了——托大嘴巴同学的福,这件事成了那个月班上的热门话题。
下学期你已经适应了大学生活,在学习和生活中掌握平衡。
你走在路上,经常有陌生的女孩子过来,问你的名字,想认识你。
有句话叫恋爱是大学的必修课。难得跳出高考地狱,正是放松心情享受恋情的时候。
你拒绝了室友介绍给你的据说胸大腰细的美女,拎着书包去图书馆占座了。
在图书馆的电脑上,你搜索资料时,看到他的照片。
不晓得是哪个关键词自动联想到他,你点开一看,是一篇对他的专访。你细细地看下来,看到他提起《落叶归根》和《苜蓿》,也聊了些生活上的事。
照片里,他还很年轻,然而坐在那里,一股从容自若的气度自然流出。
采访者说,Rainy比刚出道时,感觉成熟了很多。
他笑答:哎,你不如直接说我老了。
在他说他老了之后不久,《破浪》上映。
他在宣传时说,我有好几个镜头被导演剪了,好在他网开一面,收进影碟了。
电影在剪辑中,将拍摄好的镜头废弃是常有的事,并不稀奇。
你很喜欢这部电影,几乎挑不出毛病,却也好奇他被删减了哪些镜头。
你用第一次打工领来的薪水去买了《破浪》的DVD,付了钱正要走,收银员叫住你,递来一张调查表。
她说,这是和制片方联合搞的活动,希望看过电影的观众能予以反馈。这些表格都会寄回给导演。
她介绍说,你还可以留言给剧中的演员,他们也会看的。
你接过她递来的笔,俯在柜台上,一笔一划地填写了对电影的感想,和印象最深的场景。
最后在留言的空白处,你忽而踟蹰,停顿片刻,你写下了他的名字。
这是你第一次写他的名字,横竖撇捺,折勾顿点,两个工整的字。
写完名字,再写要说的话,也不再困难了。
收银员从你手中收回表格,看见你写的留言,被逗得笑开。
她多抽了一张明信片送给你,是《破浪》的剧照。
你没有过多在意那张调查表,你当时更想赶快回去拆开DVD,看到花絮和剪辑。怎料后来才知道,错买了蓝光版,还得重买一次。
而那张写着“拜托你不要再演绝症患者了”的调查表,剧组有没有收到,他有没有看到,都无法探究。
毕竟那家音像店,也早在你大学毕业之前搬走了,改成了家面包房。
大二时,你被星探发现,他力劝你去为一本杂志拍平面广告。
起初你没有答应,专门针对做明星梦的年轻人设局的骗子太多了,你亦有耳闻。
直到杂志社通过学校联系你,你才确认是真的。
正式的拍摄工作集中且紧张,你在秋风瑟瑟里换上单衣,冻得要打喷嚏,还要摆出自然帅气的造型。
等拍摄结束,化妆师递来一杯热巧克力,小哥长得真俊,适合当个明星。
你捧着杯子,脸埋在围巾里笑,太遥远了吧,想都没想过。
那就从现在开始想,要不要试试?
你套上大衣,将空了的纸杯丢进垃圾箱。你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你以为拍摄一次广告,拍完就该结束了。
后来杂志社又找了你几次,拍服装特辑,再然后,有人通过杂志注意到你,邀请你去拍动态广告。
你在镜头前越来越自如,杂志举办的年度模特投票里,你也拿了第一名,甚至还有读者写了粉丝信,寄来礼物。
你的广告在电视中播放了,室友起哄说让你给他们多签几个名,等你成了大明星,能拿去拍卖致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