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天街(58)
“今天不能出去。”林泽说:“明天烧退了去吧。”
谢晨风点了点头,林泽又道:“困了就睡会,我在你身边。”
他坐着,趴在谢晨风的病床前,玩他修长的手指头,谢晨风疲惫地闭上双眼,林泽又吻了吻他的手指,两人的手始终牵着。当天下午,谢晨风一直发着烧,喘气的声音沉重而浑浊,时睡时醒,醒来的时候只是叫林泽的名字,看到他,便闭上眼继续睡。
晚上六点时郑杰和司徒烨又来了一次,酒店订好了,司徒烨看着谢晨风的模样,想说点什么却又忍住了。
病房里谢晨风又醒了,说:“阿泽,你陪他们去吃饭,我再睡会儿。”
林泽应了,却没有去,只是在医院门口抽了根烟,朝两人说了情况便回去陪谢晨风。当天夜里谢晨风一直咳嗽,高烧不退,林泽知道他的人生已经走到了尽头,要准备后事了。
翌日下午,医生检查完后在走廊里告诉林泽,说:“他的器官正在衰竭,并发肠炎。可能会持续腹泻,你要辛苦一段时间。”
林泽终于问道:“他还能活多久。”
医生说:“不清楚,情况好的话,能坚持六到七天。”
林泽进病房时,看见谢晨风醒着,他略侧过头,呆呆地看着林泽,那一刻两人都没有说话,林泽静了几秒,上前去吻他。他抱着谢晨风的头,在他的唇上轻吻,谢晨风的手发着抖,伸到枕头下,林泽问道:“要拿什么?我来。”
谢晨风牵着林泽的手伸进枕头里,摸出一个方形的盒子,林泽看到它的一刹那,想起了半年前的那天,在重庆谢晨风租的房子里,抽屉中看到的戒指盒。里面是两枚925银的戒指,一枚上刻的名字已经被锉平了,成为一枚光秃秃的指环,而另一枚仍然刻着“林泽”。
谢晨风把戒指盒放在林泽手里,什么也没说。
那天晚上谢晨风就陷入昏迷,林泽看着输液瓶,数一滴一滴落下的液体,数得睡着,又醒来,半夜睡了一会醒来,摸谢晨风的额头看他还烧不烧。
又过一天,年初二郑杰和司徒烨过来看他,还给林泽带了饭,给谢晨风带了他能吃的零食,但谢晨风始终昏迷着,林泽便让他们去白云山玩。
年初三,报社打电话来催上班,林泽请了假,对方还缺摄影记者,司徒烨只得先飞回去帮忙。陈凯早上过来看谢晨风情况,示意林泽出来说话,在走廊里道:“阿泽。”
“要准备办后事了吗。”林泽小声问道。
陈凯道:“现在先不用,看看病情会不会好转,不行的话你找医院,他们会给你介绍,是这样的,我知道我现在应该陪着你们,但是另外一个疾控中心今天给我打了电话,说有个小孩子确诊了,想不开……”
林泽马上道:“你去,没关系的。”
陈凯有点为难,说:“磊子他……唉。”
林泽笑道:“有我陪着他,他已经很满足了,真的,你去吧,小孩多大,是同志吗?”
陈凯点了点头,林泽说:“有事我会给你打电话的,我发小也在这里陪我。”
陈凯又嘱咐了几句,走了。
郑杰自己到天河体育场的书城买了几本书回来,在病房里看书,他不太会护理,只能在林泽睡觉的时候帮着看看输液瓶,或者看谢晨风有没有醒。
年初四,林泽出去买东西的时候,谢晨风醒了一次。
林泽回来,在走廊里问:“他说了什么?”
郑杰说:“没说啥子,就说他对不起你,怕他死了以后你忘不掉他,被他拖累一辈子……你刚才去哪?”
林泽给他看殡仪馆的卡片,说:“买了点东西,顺便打电话联系丧葬事宜,医院给介绍的。”
郑杰道:“我明天要走了,阿泽,那边总店要发飙的样子,再不回去怕被炒鱿鱼。”
林泽说:“你回去吧,没事的,我能应付得过来。”
郑杰当天回了重庆,剩下林泽一个人留在病房里,年初五,阿空来了,在病房里坐了没多久,谢晨风仍睡着,阿空和林泽简单聊了几句就走了,林泽知道他不敢多看,甚至能感觉到他言谈中流露出来的难受和对死亡的恐惧,因为他终有一天,也会变成像谢晨风这样。
其实谁不是呢?区别只在于是早一步还是晚一步,每当林泽看着输液瓶的点滴落下时,就忍不住会想,以后当自己老了也将迎来这么一天,只是不知道到了那时,坐在病床旁送他走完这最后一段路的又是谁。
活着是个或漫长,或简短,或快乐,或心酸的旅途,但不管经历了什么,有什么愿望未竞,最终都总要死的,谢晨风也只是先走一步而已。
年初六,谢晨风一直没有醒来,淘宝的快递到了,林泽签了字拆开包裹,对着谢晨风比划,确实很好看,但谢晨风已经瘦得不成人型了,没法给他穿。林泽想出去一趟,却怕他醒了找不到人,然而实在没办法,必须要抽身出去给他办后事,他按着医院介绍的几家丧葬公司挨间打听,他不懂广东话,老板还欺负他外地人,敲了他一笔,林泽看着丧葬单子,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第二天是个没有风的早晨,窗外风车安静地停着,病床上的谢晨风的手指动了动,林泽正趴在病床前睡觉,倏然就惊醒了。
谢晨风的手勉力抬起来,林泽知道他要做什么,遂牵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头上,谢晨风的嘴唇动了动,林泽辨得出那唇形,是“我爱你”。
“我也爱你。”林泽说。
年初七,女娲造人之日,早上九点一刻,谢晨风死了。
谢晨风冰冷的躯体躺在病床上,医生检查完,林泽牵过被单,蒙上谢晨风的头,被单下露出瘦得剩下骨头的两只脚,林泽躬身把尸体推进太平间里,说:“下辈子见,幺儿。”
护士拿来单子让家属签字,林泽又穿过走廊去办各种手续。下午一点,殡仪馆来取尸体,化妆,联系不上谢晨风的任何家人,林泽把他的尸体送到殡仪馆,说告别仪式简单点,叫几个朋友来看看就行,他打电话给陈凯,陈凯也回不来,但有几个谢晨风生前的朋友来了,大家看着丧葬师给谢晨风化妆,给他穿上新衣服。下午四点送进火葬场,买骨灰盒,林泽自己在外面拿号等骨灰。
拿到骨灰之后林泽又去谢晨风的家,收拾他的遗物,发现了他放在信封里的遗嘱。
那只能称之为一封潦草的,没有法律效力的信,谢晨风生前财物不多,但都是留给林泽的。这封信是在他开始发烧,做完CD4检测后知道没多久可活时就写下来了,本打算不惊动林泽,等自己在广州死后,才把这几个月里的一点结余给林泽——也包括那两枚戒指。
但最后他不知道为什么改变了主意,又把戒指带到医院里,放在枕头下。
或许在他内心深处,仍然相信林泽会来见他最后一面。
里面还提到骨灰盒可以暂时放在广州,以后由林泽全权处理。里面还有一句话:
“阿泽,我想活下去,靠我自己的努力,十年后拿我赚到的所有钱给你买车买房,让你过好生活。但现在看来可能不行了,这里有一点钱,不多,买不起什么,但也是我的所有,请你不要嫌弃。”
林泽看完遗嘱后给陈凯打了个电话,床单被套等杂物细软,包括手机都留在这里了,给以后来借住的艾滋病患者用。又把谢晨风的房租,水电费等结清,想了想,最后从谢晨风的钱里拿出一千,自己又掏了一千,买了个两千块钱的电视送给陈凯,放在他家客厅里,作为对他的答谢。以后有人过来住的时候,大家也可以看看电视。
陈凯还在外地,电话里让林泽多住几天,等他回来大家吃个饭,送他去机场。
林泽戴着耳机,一边打扫一边和陈凯聊电话,说:“单位催着我回去呢,你来重庆的时候,大家再见面聊吧,以后我可能也出来做公益,到时候又见面了。”
陈凯笑道:“那好,期待再见面的一天。磊子的骨灰盒放哪里?我送回他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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