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后他连孩子也不认了(4)
她不在家中,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江夫人在众人面前哭诉孩子不听话,却没有找过她。
程郁明白江晴晴的心理,从前江晴晴在学校是众人喜爱的小公主,一夜之间,老师同学看她的眼神全都变了,所以她无法忍受,只能逃避。
她恨自己的父亲,恨到在知道江玉钊跳楼自杀后,也不愿意再去见他一面。
江玉钊已死,但是关于他的一切并没有结束。
旭日升起,万丈日光掠过林立的高楼,城市从沉睡中苏醒。
程嘉言的新幼儿园已经定好,周一程郁陪着他一起去学校办理转学。
程嘉言很开心,仰着小脸问程郁:“那我以后就可以和周周去一所学校了?”
周周是他小时候的玩伴,就住在他们家楼上。
程郁点点头,程嘉言屁颠屁颠地跑去教室收拾东西,程郁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嘴角噙着一抹浅浅的笑意。
校长办公室里,校长刚在盛柏年的面前将他们幼儿园从里到外夸了一通,秘书就进来报告说:“程嘉言的转学手续需要您签一下字。”
校长的表情一僵,这打脸来得太快了。
一直低着头的盛柏年听到这话,视线从眼前的报表移开,看了校长一眼。
校长轻咳了一声,叹了一口气,对盛柏年道:“这个孩子是单亲家庭,听说未婚生子,母亲生下孩子两个人就分开了,是程先生一个人照顾他长大,所以孩子性格有点孤僻,与其他的孩子相处得不好,孩子的父亲便想给他换一所学校,换一个环境。”
如果是孩子自身的原因,转去别的幼儿园恐怕也无济于事。
盛柏年低下头,看着手中的报表没说话,倒是办公室里的另一位家长开了口:“能上伊顿幼儿园的家里条件都不错,听说程嘉言的父亲就是个记者,也不知道他从哪儿弄得这么多的钱。”
说完之后,他还意味深长地啧了一声,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程郁来到校长办公室外面的时候,正好听见办公室里有家长在说:“……其实就算这个程嘉言他不转学,我也要跟校方申请,让他退学,别带坏了其他的学生。”
程郁没有偷听的习惯,抬手敲了敲门,很快里面就传来校长说请进,他推开门,走进去。
办公室里校长对面坐着一个男人,背对着程郁,还有一位坐在靠墙的沙发上,刚才说话的似乎就是这一位。
校长抬头看向程郁,问道:“你是程嘉言的家长?”
“是,过来想请校长签一下字。”程郁点头,把文件拿出来,送到校长的桌子上,身边的那个男人始终低着头,不曾说过话。
盛柏年正要抬头,却看到玻璃桌面上映出程郁的模样,从他来到平海至今天他见了他三次了,他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在深夜里,他正从一家夜总会出来,第二次见他,宋家的那个小儿子在车里议论被他碰了瓷,两个月的零花钱都没有了。
盛柏年也奇怪自己每天见过那么多人,怎么会偏偏记得他,早些年他在大学里做过一段时间的教授,现在看着桌上的人影,莫名就想起了课堂上那些不听话的学生。
“程先生。”他起身出声道。
这句程先生一出来,程郁便怔在原地,从那个雨夜后这具躯壳中一直不安的灵魂,猛地被击中,随着时钟上摇摆的重锤,一起震颤。
这是这么多年来在梦中才会出现的声音,不过梦里大多时候都是在大学的课堂上,他站在讲台上,目光凌厉,叫自己“程郁同学”。
程郁有些僵硬地转过头去,隐约中他甚至能够听到自己骨骼咔咔活动的声音,他就站在自己的面前,日光从窗外照射进来,窗台上的绿萝伸展翠绿的枝叶,细小尘埃在幻梦般的光束中缓慢地浮游,一切都被定格,像是梦里一样。
盛柏年看了一眼程郁,说:“程先生如果教育不了孩子,应该把孩子交到他母亲的手上。”
程郁的笑容就这样僵在嘴角。
他的爱人消失了五年。
现在,他回来了。
然后对他说,如果他教育不了孩子,应该把孩子交到他母亲的手上。
这是他们多年后久别重逢,他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第4章
程郁垂下眸,很奇怪,从前的时候他设想过无数种与他重逢时的情形,也许是在云京大学体育馆北边的那条小路,清风拂过树梢,他站在他身后的不远,他一回头就能看得到;也许是在夏日里大雨滂沱的夜晚,星河倾泻,电闪雷鸣,他即将死去,而他姗姗来迟,见他最后一面。
他会咬牙切齿地冲到他的怀里,质问他这些年都去了哪里;会歇斯底里地抱住他,泪流不止。
然而此时,程郁心中一片平静,好像夕阳下落满雪的荒芜长街,静得一点声音也听不到了。
听到自己向他问道:“这位是?”
盛柏年来平海市的消息并没有传开,他本人也不希望受到过多的关注,所以校长开口帮着打马虎眼说:“这位也是学生的家长。”
“是吗?”程郁抬起头来,打量着此时站在自己面前的盛柏年,五年过去了,时光仿佛格外偏爱于他,他离开他时,他是这副模样,如今回来了,他一如从前。
程郁意味莫名地笑了一声,明明他已经回来,明明看得出来盛柏年这些年应当过得不错,可程郁此时只觉得浑身发冷,好像回到了那漆黑漫长又寂静的雨夜里,看着茫茫的天地在黑暗重叠到一起,冰冷的雨水将他彻底淹没,直到世界重启的那一刻他才能复活。
他想要告诉自己,眼前的这个人只是恰巧与他长得相像罢了,只是恰巧与他有一样的声音,相似的神情罢了。
可这些话纵然在心中再对自己说上千万遍,他也没有办法相信的。
眼前被蒙上了一层朦胧烟雾,刺眼的日光变得温柔起来,空气中漂浮得尘埃在寂静中发出震耳欲聋的喧嚣,只有他听得到。
他轻轻叫了一声:“盛柏年?”
坍塌的世界正在黑暗中小心地重建,他像是一只背着重壳的蜗牛在茫茫天地中寻求一道可以生存的缝隙,身后拖着长长的涎,期盼着有人顺着他留下的痕迹将他找到。
盛柏年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只是在听到程郁叫出自己名字的时候眼中露出一丝讶异,转瞬即逝,他记忆里并没有这个人存在。
他疑惑道:“你认识我?”
程郁半张着唇,剩下的那些话全部被卡在了喉咙里,他本想问他什么时候有的孩子,问他孩子的母亲是谁?
但是在这一刻,这些问题都失去了意义。
脚下的地面开始剧烈旋转,眼前一片无边无尽的,他被吊死在太阳升起之前,他留下的涎暴晒在日光下,全部蒸发,没有人能找到他,于是这场梦终结了。
从那场车祸发生以后,程郁就担心自己离开得太早,担心盛柏年回来找不到自己,甚至担心有一天会先在亡者书上看到他的名字。
原来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了。
原来是这样。
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压在程郁的身上,这只蜗牛终于想要摆脱他沉重的壳。
校长的视线在两个人之间来回的游走,盛柏年当年也算是商界的风云人物,即便他那时不在平海市,他的身影也经常出现在平海市财经类报纸杂志上,所以现在程嘉言的家长认识盛先生也不算是什么稀奇事。
就是他看盛先生的目光,让校长觉得奇怪,那绝不是看待一个成功人士该有的的目光,但那目光究竟是什么含义,校长却也分辨不出来。
他将转学手续推到程郁的面前,咳了一声,打破办公室里的岑寂,校长对程郁:“程先生,已经签好字了。”
程郁将文件接了过来,看了一眼就合上了,对校长点了点头:“麻烦校长了。”
校长摆摆手,“希望程嘉言小朋友能够在新的幼儿园里有一个新的开始。”
程郁说了声谢谢,转头看向盛柏年,问道:“盛先生刚才说,我应该把孩子交到他母亲的手上?”
盛柏年后悔自己刚才的多话,毕竟眼前这位家长和他的孩子会怎么样,与他并没有任何关系,他对着程郁淡淡道:“只是一个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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