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径一千米(25)
他想维持好自己的表情,可惜说的时候,失落的模样却从眸底、从嘴角、从声音泄露出来。他低下头不作声了。
“临时有事,下次再来看你。”
下次。
“不要紧,你忙你的。”他顿了顿,问,“那你现在走吗?”
“没那么急。”
他微微颔首:“那还能再坐一会儿。”
但却再也无话可聊。
笔记本电脑还在弹窗,他想了想,穿好外套说:“算了,我还是上去吧,妈妈醒了会很麻烦。”
推门下车时听见韩岩说:“下周我再过来。”
他回头,发现韩岩五官微皱,忍不住又不生气了,“那下周我再订一次。”
两个人想在一起,总有一个人要等另一个人,这也没什么。
他没让韩岩送他,回到住院楼也没坐电梯,一层一层慢慢走上去,走到最后一层的时候蹲下了。
过了好久有人推开安全通道的门发现了他,蹲到他面前问:“小宁,怎么了?”
是胡教授。
安宁抬起头,怔了一会儿,讷讷地叫了她一声胡教授。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你朋友呢,送走了?”
他点点头。
“见完朋友怎么反倒蔫儿了,他惹你生气了?”
在楼道里说话,两个人声音都不大,否则有回声。
安宁摇了摇头:“他没惹我生气,我是生我自己的气。”
“为什么?”
“我应该早点下去的。”他停顿两秒,眨眨眼睛,“他一叫我我就应该下去的。”
第18章 距离与爱情
当晚安宁很长时间没能睡着。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很疲累,闭上眼却总是见到那个抽烟的背影。沉默的,锐利的,又有一些不近人情。
辗转反侧许久,手机显示凌晨两点半。他甚至有冲动,去酒店找韩岩。可这个念头太疯狂了,不要说妈妈这边不能离开,即使不考虑妈妈,现在他跟韩岩又算什么呢?
说朋友不像朋友,说恋人不是恋人。
第二天上午七点,韩岩说:“已登机。”人与文字的冷淡一般无二。
枕边一震安宁就醒了,睁开肿痛的双眼,窗外晨曦已现。对着手机,一行字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激烈的情绪最终发酵成平静的口吻:“好的,一路平安,下次见。”
“醒得早还是睡不着。”韩岩忽而又显现些关心。
天很早,但这点关心来得有些迟。
安宁翻了个身,听见走廊外稀疏的脚步声。的确还早,再过至少半小时,住院医师才会来看一看自己的病人。
“外面吵,想睡也睡不着。”
刚回完这句,窗外传来一两声鸟儿的啼叫,抗议他的信口胡诌。
以往这个时候妈妈就该醒了,他将手机震动改为完全静音。过了一会儿,以为韩岩已经起飞,不会再来消息了,才起床去给妈妈打喝的热水。
到处都很静,只有护士站有人聊天。
“小芸今天请了假,我来替她。”
“她怎么了?”
“9床的病人昨晚走了,你不知道?梦里头走的,小芸第一个发现,王主任都没赶得及跑过去,心电图就拉直了。”
“难怪……”
口气中不无遗憾。
9床是个11岁的小姑娘,癌症复发住进来很久了,安宁也认识,免不了一阵难过。他停住脚步,怀里的壶抱得更紧,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往前走。
打完水回房,妈妈还是之前那个姿势,静静地侧蜷着。
保温壶里明明装的是开水,外面摸着却是冰的。他对着妈妈的背影,想了想还是轻声喊:“妈妈,该起了,马上大夫就过来了。”
病床上的人却毫无反应。
“妈妈?”他站在离床一米开外的地方,心跳漏了一拍,“妈妈?”
妈妈仍然没有应他。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约摸过了两三秒,安宁浑身一震,不锈钢壶砰然落地。
—
机舱。
找到座位放好行李,坐下后韩岩又发了一条消息,猜安宁应该会有很大反应。
“昨天忘了把礼物给你,我寄存在酒店了,下周一起去拿。”
他不是不想见安宁,只是有很多事的优先级优于爱情。
因为是最早一班机,票没卖完,舱内相对安静。沉默地等了半晌,手机却没有任何回音。
又睡着了?
他拿起手机,翻了翻微信。没有问题,同事的消息还能收到。又等了片刻,安宁迟迟没回复。
“不好意思先生,飞机要起飞了,麻烦关闭手机。”空姐来提醒他。
譬如此时,飞行的优先级就高于爱情。他关了机。
两个小时的航程,又回到Z城。
韩岩不是在这儿念的大学跟硕士,但毕业后还是回了这里。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习惯了。从小到大都在这儿生活,亲戚朋友虽不多,仅有的几个却全在此地,除了他妈胡玉雯。
当初他妈走的时候他已经懂事,彼此把话说得很明白。她真要走,就当没生过自己这个儿子,往后回不回来都不重要。
结果胡玉雯一走就是六年,再回国早已物是人非。来Z城找过韩岩几次,韩岩对她的态度尚不及陌生人。心灰意冷之下她远走临江,凭着博士学位跟六年国外临床经验直接落户分房,在那里开始了新的人生。
韩岩并非有多恨他妈,只是感情淡漠,而且没能忘了当初被放弃的伤痛。他以为起码要再过五年,等他完全释怀才会重新接纳母爱,没想到按部就班的人生中空降一个安宁,加快所有进程。
落地第一件事是将手机开机。
微信只有工作消息。他沉默地坐着,等身边所有人走光才站起来,拿上行李下舷梯,Z城的冷空气令他毛孔骤紧。边走边打字:“不问问我礼物是什么?”
一直到上了出租车,仍然没有回音。
他终于按捺不住,发给胡玉雯:“安宁在哪,我联系不上他。”
过了一个多小时,他妈直接给他打回来:“到家了?”
彼时他已经回到工位,周遭尽是熬完大夜的同事,还有人在呼呼大睡。他将笔电合上,走到电话间关上门:“刚到公司。”
“对,瞧我这记性,你回去是要工作的。安宁还在医院,今天暂时不要联系他了,别耗费他的精神。他妈妈早上深度昏迷,抢救了两个多小时才保住命,到现在都没脱离危险,今晚要在ICU观察。”
韩岩本来靠着墙,闻言站直身体,“他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受了这么大的刺激,怎么可能好受。”胡玉雯在电话那头深深喟叹,“第一个发现不对的就是他。这孩子也真是的,一直怪自己发现得太晚,耽误了抢救时间。出手术室看到他那个样子,我都跟着心疼。”
心疼的何止是她。
因为长时间的安静,电话间的感应灯自动熄灭,韩岩在黑暗里沉默再沉默,所有想说的话全部变为脊柱的疼痛。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他妈问:“韩岩,能不能跟我说说,你到底怎么想的。”
外间趴着的同事起来了大半,晃着脖子解乏。韩岩移眸看向他们,薄唇微动:“什么怎么想的。”
电话那头气息匀缓,有种长辈的持重。
胡玉雯淡淡道:“在我面前还兜什么圈子。不管你认不认,我是你妈,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你的想法我多少能猜到一些。”
“是么。”韩岩有些嘲弄。
胡玉雯也不恼:“我看得出你很关心安宁,也有想跟他在一起的意愿,只是还没有最终下定决心。虽然你是我儿子,我内心站在你这一边,但我还是想说,很多事情没有百分之百完美的解决办法。不管你拖多久,最终还是免不了要有选择、有牺牲。既然有牺牲,就一定有遗憾,这方面你要看淡一些。”
牺牲,这个词韩岩不陌生,当年他就是他母亲事业的牺牲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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