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者(11)
颜豪点点头。
“后院那母鸡下的蛋每天分她一个,别给其他人看见了。大家精神压力都大,绷得像弓弦似的,在我们跟基地重新取得联系之前最好什么矛盾因素都不要有。”
颜豪都答应下来,见周戎转身要走,顺口问:“队长做什么去?”
“库房里找点东西。”
“找什么?”
周戎张口要答,突然眼角余光瞥见司南,发现他跟颜豪两人方才坐在一起,心中微微下沉。
“……没什么。”周戎笑了笑,说:“搬两箱啤酒,晚上大家聚聚。”
周戎亲自去库房搬了几箱东西,堆到后厂房里,又扛了箱啤酒,晚饭时果然把所有人叫到工厂食堂里,发表了他简短的动员演说。
“因为通讯原因暂时联络不上军区,但请相信政府和军队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幸存者。我们从T市带出来的物资和工厂库房储存的食物,加起来足够支撑三个月,在此期间一定能带大家找到避难基地。”
“百年修得同船渡,不管之前认不认识,眼下活着坐在这里就是缘分。我们不会放弃任何一名百姓,也请大家互帮互助,彼此扶持。”周戎举起啤酒,向四周遥敬一圈,郑重道:“谢谢大家了,敬你们一杯。”说着仰头灌了两大口啤酒。
人群纷纷动容,有人主动上前敬烟,也有人开始介绍自己:“我是销售,那天在商场见客户来着……”
“我是商场保安……”
“电讯工程师,百无一用是书生呐!”
“我在市委医院外科工作,哎别提了……”
“外科?”周戎耳朵动了动。
周戎立马起身上前,热情握住那中年医生的手,把他强行拉到旁边:“幸会,幸会!请问您都会看哪些病?”
“……啊?”
“会接生么?”
“会……会一点,轮科室的时候实习过……”
周戎拍着他的肩表示:“我最尊敬救死扶伤的人了!”
那姓郑的中年男子显然见过周戎在T市商场里怼医生的场面,对他如此前倨后恭的表现十分惊恐,连忙敬酒赔笑脸,谦逊表示自己什么都能做,愿意服从组织的安排。
吴馨妍举着啤酒罐,起身来到颜豪座位旁,羞涩道:“您好。下午的事儿真是谢谢您……”
她低头时长发从侧颊滑落,几乎垂在了颜豪肩头,发丝十分浓密柔软,带着姑娘家特有的幽幽香气。
但出乎意料的是颜豪没等她把话说完,便从餐桌前站起身,说:“没什么。”
吴馨妍那句“我想敬您一杯”被卡在了喉咙里,只见颜豪绕过她,几步坐在了另一张餐桌前。
司南正就白水吃面饼,噎得直发慌,没留神面前坐了个人,才抬头一看,用眼神问怎么了?
“……”
颜豪眉毛修长眼睛明亮,双眼皮非常深——是一张上荧幕会让少女怦然心动的脸。当他这么眸光复杂又专注地看着什么的时候,很少有人能忍心别开目光,不与他对视。
司南梗着脖子把面饼咽下去,艰难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颜豪不答反问:“后厂房那几箱东西是你的?”
“嗯,周戎说你们的子弹打完了,我就想找点硝酸、甘油和铁屑,试试看能不能做土炸|弹。”
颜豪沉默片刻。
司南挑起一边眉梢,表情微带疑问,礼貌表达了自己在用餐间隙有限的耐心。
良久后颜豪终于小声道:
“……队长平时忙,不用去找他,下次你要搬东西可以叫我。”
“还有其他帮忙的……都可以找我,什么时候都行。”
他的态度实在太认真,以至于司南一时没明白,足足好几秒后才想起面前这俩Beta的基情关系,立刻心中了悟,抱歉道:“下次不会了。”
颜豪垂下睫毛紧张地笑了笑,起身走了。
Chapter 10
周戎设想中最坏的情况终于发生了,他站在厂房屋顶上,放下军用望远镜,若有所思地眺望天际。
秋水长天,万里如洗。
远方B市满目疮痍,如同天地间一座巨大的坟墓。
“全国短波中断,基地通讯断绝,发射了定位讯号也没人理。整整一个星期过去了,B市军区必定已经沦陷,然而没有核弹前来清洗……”
周戎喃喃道:“这是什么情况?”
身后铁梯传来攀爬声,有人淡淡道:“也许有能力发射核弹的军区都沦陷了,再坚固的堡垒都无法与内部崩溃相抗——你知道的吧。”
“颜豪,”周戎认真说:“你再学司南的口气我就揍你了,真的。”
颜豪笑起来,递来一根烟。
“哟,”周戎有点意外:“你还有存货?”
“群众给的。”
“人民解放军不能拿群众一针一线……”
“人民解放军为群众站岗放哨搬煤气罐,拿根烟吃不了处分的,抽你的吧。”
秋风萧瑟,天高地远,周戎和颜豪面对面站着抽了会儿烟。脚下厂房前院,男人们正聚在一起安装铁丝网,干得热火朝天,女人们喂鸡、种菜,不时唠嗑两句。
周戎一弹烟灰,说:“过两天防御建设搞完了,我一个人去B军区探探情况,你们等我消息。”
颜豪登时皱起眉头:“你疯了?知道B市多大么,你上哪搞直升机?”
“……”
“如果B军区沦陷,那就是十几万丧尸挤在避难所里,你是嫌自己命太长还是咋的?”
周戎一手夹着烟,一手摩挲下巴,半天后终于说:“我觉得有点古怪。这场病毒是怎么来的,会如何发展,为什么防御严密的B军区都能沦陷?你告诉我避难所没有严格的防疫准入制我是不信的。但如果每个进入避难所的幸存者都经过了检疫,那为什么病毒还能从内部爆发?”
“除非,”周戎沉声道,“病毒经过变异,逃避了目前所知的检疫方法,就像T市那几个护士没有咬伤却被感染了一样。”
颜豪心中骤然升起一股寒意。
周戎说:“从大义来讲,我们是整片华北地区特种部队最顶尖、最强悍、保密级别最高的小队,也是目前为止最靠近B市的队伍。如果连我们都裹足不前,那B军区到底发生了什么就不会有人知道了。”
“从小处来说,如果不搞清病毒的变异方向,我们这小小的避难所也无法支撑长久——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我们离B市这么近,怎么可能偏安一隅?”
“……”颜豪久久沉默,终于承认:“你说的有道理。”
周戎绅士地耸耸肩,掐灭烟头。
颜豪又想了一会,摇头道:“但你不能自己一人去,太危险了。我们得有个行动计划……”
“我们?”周戎失笑道:“怎么,大家一道走?那这三十几号老老小小加一个孕妇怎么办,谁来保护他们?”
颜豪想说什么,突然不远处有个人扛着箱子,穿过后院,正巧抬头望向厂房屋顶。
——是司南。
司南从化肥厂实验室找了件研究人员的白大褂,戴着护目镜和手套,袖口摞到手肘,露出修长有力的手臂。
他肩上扛着一个试剂箱,站在空地上与周戎和颜豪遥遥对视,几秒钟后微微一笑。
随即他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
“……”周戎戳戳颜豪,愕然道:“你有没有发现他这几天老躲着咱们?”
身侧没有回答。
周戎回头一看,颜豪几步跃下房顶,矫健落地,直向着司南追了过去。
周戎把烟头塞进嘴里,慢慢咀嚼半晌,自嘲地笑了笑。
他在屋檐边蹲着发了会儿呆,抓抓头发,突然扯着嗓子吼道:“草儿——!”
春草的声音从鸡棚那边响起:“干啥——!”
“你干啥呢——!”
“喂鸡——!”
“爸爸帮你喂!”周戎来了精神,蹭地跳下房顶,拍拍手过去了。
·
“这是什么,硝化棉?”颜豪站在空地上,皱着眉问。
司南在后厂房前的那一小块空地上铺了块布,用镊子从试剂箱里夹出湿漉漉的棉花,小心翼翼平铺在布上,顺口回了一个英文单词:“Dispersoid。”
“……”颜豪问:“你是不是想说分散质?”
司南:“?”
两人对视几秒,司南反问:“我刚才说的不是分散质?”
“你说的是‘Dispersoid’。”
司南眼神出现了瞬间的茫然,随即反应过来,敷衍道:“你听错了。”
他起身转到塑料布另一角,继续铺棉花。
分散质并不是个日常英文单词,如果能顺口溜出来,至少说明这个人英语不错,或者在化工方面很有些水平——颜豪眼神不自觉带了些探究,但没有表露出来,笑着问:“你想做硝酸甘油炸|弹?”
“嗯。”司南头也不抬道,“我试试。目前找到的硝酸纯度不高,怕硝化棉含氮量不够炸不起来,但做燃烧|弹是可行的。”
颜豪无声地张着嘴,点点头,终于忍不住问:“你以前到底是做什么的?”
“你觉得呢?”司南反问。
颜豪思忖良久,承认:“我猜不出来。你这身手肯定是专业受过训吧,高级保镖或是公安系统?如果是后者的话倒有可能接触化工炸药,那也得是专业对口的中高层才行,你这个年纪……”
颜豪打量司南,觉得他看起来相当年轻,说二十五六有可能,说二十出头也不是不像。
这个年纪会开枪、车技好、还会制造炸药的,除了一种人不作他想——
恐怖分子。
颜豪眼皮瞬间开始狂跳,试探道:“……你不信教吧?”
司南莫名其妙:“什么教?”
司南仔细铺好最后一点硝化棉,让整块塑料布在自然风干的情况下避免阳光直射,旋即起身回到后厂房,那是他亲自动手改造出来的密闭实验室。
颜豪想跟进去,然而刚迈出一步,司南犹如后脑长眼般吩咐:“站着。”
颜豪只得顿住了。
几分钟后司南推门而出,放下怀里抱着的纸箱,只见里面有一只滴管、一张白纸、一把铁锤,以及他从T市带出来的机车皮衣和头盔;颜豪还没来得及请教,司南摆摆手,示意他离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