顽主(31)
鲜红的血液从衣服里洇出,缓缓蔓延开来,将绿草染红,最后渗进泥地里。
“陈导。”杨心仪瞪大眼睛,双手止不住地颤抖。她挣扎着起身,往前挪了一步,看向咫尺之遥的陆少珩,眼泪滚了下来:“陆总…你们还好吗…”
倒在她不远处的,是陆少珩和陈濯。杨心仪没有受伤,在危险关头,陈濯一把将她推了出去。
“嘶——”陆少珩听见女孩的声音,先有了反应。他动了动肩膀,艰难地撑起上半身,第一时间低头看向被自己护在身下的人,低声问:“陈濯,你没事吧?”
说完这句话后,陆少珩就脑袋一垂,扑在了陈濯的怀里。
原来陆少珩比所有人都先一步察觉到了危险,在那个组件砸下来的最后一刻,他突然冲了出来将陈濯扑到了一旁,自己却受了伤。
蔓延到掌心的血,将陈濯烫得一个瑟缩。他一把抱住压在自己身上的人,想问问陆少珩怎么样,有没有受伤,伤到了哪里。
但是他的声带像是被砂纸划烂一般,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音。他的记忆被人打碎,陈濯怀疑自己是不是陷入了一个循环怪圈,否则这一切怎么会让他产生一种过往重现的熟悉感。
所有的画面在他眼前变得无比缓慢,陈濯的耳朵里只有嗡嗡的回声。他想拉住陆少珩的手,但数不清的人朝他们涌来,手忙脚乱地将二人分开。
一片兵荒马乱中,他看见陆少珩浑身是血,被人抬上了担架。
24
第二十四章 不然怎么样?
陆少珩知道自己此刻正在梦中。因为这场梦,二十多年来,已经在他的脑海里反复重演了无数遍。
他梦见自己站在海里,冰冷的海水不断冲刷着他的大腿。大海中央有一丛小浪花,虽然离得太远,他不可能看见是什么,但陆少珩就是知道,那是一只落水的鸟儿在挣扎。
梦里的陆少珩被一股灭顶的悲意笼罩,他发疯了一般想冲进水里救起那只垂死的小鸟,但周围的海水化为了黑色牢笼,将他死死禁锢在原地。
泪水模糊了他的眼睛,他绝望地抬头看向夜空,天上没有月亮,只有一张狰狞的笑脸在暗夜里浮动。
有那么一个瞬间,陈濯的身影,和陆少珩记忆深处那片波涛汹涌的海面完全重叠了起来。这次他什么都来不及细想,用尽全力,一头扎进了那血色的光阴里。
所有的画面如走马灯一般在陆少珩的脑子里交替着,越来越快,越来越急,直到最后定格在陈濯的背影上。
“陈濯。”陆少珩猛然惊醒。
“你醒了。”陈濯负着手靠在窗边,正在走神,听见床上陆少珩的动静,起身朝他走过来。
陆少珩刚从噩梦中挣脱出来,一时间分辨不出虚妄与真实。他瞪着一双大眼睛,一脸呆愣地看见梦里的人来到他的身旁。
“做噩梦了?还是伤口疼?”陈濯也发现了陆少珩的不对劲,他的脸色苍白,头发被汗水濡湿,看上去十分狼狈。
听见陈濯的声音,陆少珩总算从梦境中清醒过来,他定了定神,努力平复着自己过于急促的呼吸。
缓和下来之后,陆少珩伸出手,拧开了床头的灯,“大半夜的,你在我房间里做什么?”
“刚下戏,就过来看看。”突如其来的光亮让陈濯眯了眯眼,仔细观察可以发现他的眼眶有些发红,眉眼间是说不出的憔悴。
当导演就是这样,日组夜组两班倒是家常便饭,时常把自己整得心力交瘁不人不鬼。
白天剧组发生的那场事故,最后的结果算是有惊无险,陈濯身上只有轻微的擦伤,在急症室里简单处理了一下,就回片场继续工作了。而陆少珩的运气就背了些,他的腿上被划出很大一道伤口,一连缝了好几十针。
幸好跟组的医生处理及时,送去医院时已经把血止住了,不用住在医院,按时去换药就好。
陆少珩看了眼墙上的时间,现在是凌晨两点,大概是因为醒得不是时候,他的脑袋开始犯疼,汗湿的睡衣黏在背上,凉飕飕的,有些难受。
于是陆少珩下了逐客令:“看完了,可以回去了。”
“怎么?这么不待见我。”陈濯看了一眼陆少珩,自作主张地打开了他的衣柜,背对着他在里面挑挑拣拣,问:“那今天出事的时候,你又冲过来做什么?”
“我的命又不值钱,再说谁说是为了你,我那是为了杨心仪,哪儿知道你会先我一步英雄救美。”陆少珩懒洋洋地往床头一靠,又说道:“下回碰上这样的事,可得悠着点,你可是大导演,万一有个好歹,全组这百八十号人怎么办。”
“事情发生了自然会有办法。”陈濯从衣柜里翻出一件干爽的T恤,回到床边:“你以后不能再这样胡来了了,幸好这次没事,不然…”
说到这里,陈濯突然停了下来。
陆少珩看着陈濯,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只是他耐心等了半天,都没等到“不然”的下文,忍不住问:“不然怎么样?”
“不然我没了金主,以后可怎么办。”陈濯说着,把T恤往陆少珩的被面上一扔:“先把湿衣服换下来。”
“放心,我死之前,会给你留笔钱的。”陆少珩毫不见外地掀起身上的湿睡衣,脑袋蒙在衣服里,嘴里开始胡说八道。
“行了别废话。”陈濯像被针刺到了一般,皱了皱眉,打断了他的话,接过陆少珩的湿衣服随手扔到一旁,道:“接着睡吧,我也回去了。”
陆少珩这时总算意识到自己的腿脚不方便,赶在陈濯出门前,叫住了他:“劳驾陈导,帮我把桌上的药瓶拿过来。”
陈濯闻言,转身朝桌子的方向走去,随口问道:“你那个心肝宝贝呢?”
“谁?”陆少珩的心肝宝贝儿实在太多,一时拿不准陈濯指的是哪个。
“凌逍。”陈濯拿起药瓶,看了一眼,调侃道:“终于舍得把他遣走了?”
以凌逍对陆少珩的忠心,陆少珩受了这么个伤,他肯定衣不解带不眠不休地陪在床边,不可能放任不管。
“哦,他啊,我让他上《明天》组了,张国强这老顽固,一天没人盯着就不行。”说完,陆少珩突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脸上表情随之严肃了下来:“你好像特别关注凌逍?警告你,不能打他的主意。”
陈濯来了兴趣:“怎么?他就这么特别,碰都碰不得?”
陆少珩点了点头。
“你以为谁都像你似的。”陈濯嗤笑了一声,把话题从凌逍身上转开:“这是什么?”
陆少珩直言不讳:“安眠药。”
“我当然知道是安眠药。”陈濯一脸看傻子的眼神:“你为什么要吃安眠药?”
“不吃睡不着。”陆少珩难受得厉害,不想再应付这些问题,只想立即吃药睡觉,催促道:“赶紧的,再给我吃一颗。”
今晚在陈濯来之前,他已经吃过一次药了,只是收效甚微,看来随着时间增长,身体的耐药性也强了些。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陈濯不打算轻易如陆少珩的意,他晃了晃药瓶,一大瓶药只剩下三分之一:“要开始吃这个。”
陆少珩含糊其辞:“我爸病倒之后,或者是在这之前,忘了。”
“不吃了可以么?”陈濯看着陆少珩,表情十分认真。
陆少珩迎着他的目光,摇了摇头。
陈濯没有再劝,反正身体是陆少珩自己的,有什么后遗症他自己遭得住就好。
他倒了杯热水,坐在陆少珩的床头,看着他从瓶子里倒出一颗白色小药丸,仰头吞了下去。
吃完药后,陆少珩捧着杯子,低着头,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水。这是他身上鲜少展现出的乖巧,甚至还有些脆弱。
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让陈濯的心里有些情绪不知从何而起,也不知如何排解,他想对陆少珩说些什么,但话到了嘴边,又成了:“那我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