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雾(329)
林载川走出房间,悄无声息向302病房走去。
病房的门已经紧紧关闭了,林载川微微侧过身,视线从门上的玻璃上穿过,病房内的情况尽收眼底。
病房上躺着的是一个形如枯槁的男人,面庞枯瘦蜡黄,五官几乎塌陷在一起,她的腰间捆着一根防护带,此时正在竭力挣扎着,从喉结里吐出含混不清的怒吼。
韩有信的身边水泄不通地围着几个护工,七手八脚地按着病床上不断挣扎的病人,一个护工熟门熟路把镇定剂推进他的手臂血管里。
护工们的注意力都在韩有信的身上,没有人察觉到林载川的注视,只有韩有信仿佛突然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起眼,往门外看去。
林载川跟他的目光隔着一道玻璃对视,随即清楚地看到了那个男人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在片刻怔愣后,混浊的眼球里闪过一丝震惊,仿佛知道林载川是谁、见过他的这张脸。
林载川一蹙眉,稍稍往后退了一步,示意身后的章斐先离开这里。
跟陆远章道别后,二人离开了住院楼,林载川低声道:“韩有信有可能是装疯的。”
那个人刚才看向他的眼神,分明是无比清醒的。
“……而且他好像认识我。”
但这不奇怪,林载川早些年经常在黑三角地带抛头露面,那些资深犯罪分子明里暗里跟他打交道,又对他忌惮三分,恐怕都知道他的容貌。
章斐神情凝重,“一个人不走到穷途末路的地步,应该不会选择使用装疯这种办法,后半辈子都得疯疯癫癫地在精神病院里,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
“除非是他感知到了什么危险,如果他不装疯、不装痴卖傻,就得死。”
林载川直觉这件事跟韩学梁脱不了关系,他望了一眼远处天穹,头顶上是一片广袤无际的蔚蓝天空,但站在精神病院内部,无端有一种令人压抑的感觉。
从这里走过的每一个人,都可能是一双在暗处注视的眼睛。
林载川轻声道:“精神病院内部恐怕有很多监视他的人。”
章斐抱着手臂:“如果真是这样,起码说明韩有信跟韩学梁肯定不是同一阵营的,说不定他能给我们提供一些线索。”
林载川呼出一口气:“想要避开那些眼睛跟韩有信取得联系,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们不知道监视他的眼睛在哪里,无法贸然主动跟他联系,否则韩学梁那边会起疑。”
章斐有点头疼:“那咱们现在要怎么办?打道回府吗?”
“我们出现在这里,韩有信知道警方已经注意到他了。”林载川道,“如果需要警方的帮助,他会主动创造机会的。”
……
“快来人!302号病人的状态不太对劲!”
病床上的男人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腰背猛地整个向上弓起,极具攻击性,几个护工险些都没有按住他,整个床板都在哐哐作响。
“这两天是什么情况?!”
“快点!马上再给他打一针镇定剂!”
一位男性护工走了进来,穿着一件白大褂,脸上带着一只蓝色医用口罩,只露出一双温润平静的漆黑眼眸。
他走到病床边,帮助护工按下病人不断挣扎挥舞的手臂,在无人注意到的缝隙里,将一枚微型通讯器放到了病人的手心。
——
三天后。
霜降总部。
一个穿着薄夹克的男人站在仓库门口,指挥着手下从仓库里搬了两箱“货物”出来。
信宿一身黑衣闲庭信步走过来,笑吟吟望着眼前的人,语气极为熟稔地跟他打招呼,“七哥,这么大手笔啊,这是要去哪儿?”
陈七一看是阎王,稍微停下了脚步,回身笑道:“跟燕回巢那边谈好了一笔生意,今天给他们把东西送过去。”
“燕回巢啊,”信宿若有所思道:“刚好我跟韩经理也有一笔生意要谈,不如顺路一起过去?”
陈七在霜降内部是“中立党”,既不站在宋生那边、也从来不跟阎王作对,算是组织里的“老好人”,他点了点头,“没问题。”
阎王想做什么是不需要经过任何人同意的,就连宋生都管不了他,更何况是跟他一起运一批货。
信宿如愿以偿搭了一个顺风车,他蜷缩在后车座上,打开了刚刚出门的时候裴迹强行塞在他手里的那盒生牛乳。
陈七转过头,打量着那张因为生病所以过分苍白的脸庞,关切道:“听说你前段时间受了伤,不知道是什么小鬼敢在阎王的眼皮底下撒野?”
“已经处理掉了。”信宿顿了顿,意味不明轻笑道,“有些人不如七哥做事手脚干净,总是给人留下把柄。”
陈七只是哈哈笑了两声,好像压根没听懂阎王话里的意思。
这人是出了名的笑面虎,处事油滑长袖善舞,这么多年夹在阎王跟宋生之间,两边不得罪,还能混成组织里的三把手。
信宿鼓着脸腮把最后一口牛乳喝完,一口一口咽下去,才含笑说:“要是每个人都像七哥这样知道分寸,我还省去了不少麻烦——可惜,总有人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还要我去给他们称量。”
陈七叹息道:“眼见霜降的规模越来越大了,但凡有社群的地方就有私心,他们想方设法为自己谋私,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只不过贪心的时候,忘了想想能不能承受得住战利品的分量了,所以总是自掘坟墓。”
信宿挑眉笑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车子行驶了半个多小时,在一片废旧的码头仓库附近停下,是他们跟韩学梁约定碰头的地方。
随行的人手把两箱货卸下来,把两个沉重的铁丝箱子放在地上。
陈七道:“等等吧,燕回巢那边的人应该很快就到了。”
信宿扫了眼四周的环境,皱了皱眉,感觉他想找地方坐下都找不到,到处都是沉积的灰尘。
刚刚在车里晃荡了一路,脑袋又开始发晕,信宿的脸色不太好看。
陈七注意到他的异常:“怎么了,阎王?”
信宿弯了下唇,语气有些冷淡:“前两天不是被一条不听话的狗咬伤了,现在稍微还有点后遗症。”
陈七打量他片刻,到远处搬了一个半米高的集装箱过来,把夹克外套脱了放在上面,“坐下休息休息吧,阎王。”
“啧,要是那些蠢货也像你一样懂事就好了,”阎王坐了下来,神情散漫道,“毕竟现在你想要杀了我都易如反掌。”
陈七笑道:“我只是想平平安安讨个生活,不愿意主动为自己制造那么多麻烦,更何况对象还是阎王……我可不想那么早把自己送下地狱。”
信宿心里冷笑了一声,这陈七表面上是一条听话的狗,背地里那些手段可一条都没少用,只是处理的比别人干净罢了。
他闭上眼睛,没有再说什么。
在医院休息了那么多天,信宿以为他的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结果刚刚长途颠簸了这一段路,脑袋里面又开始嗡嗡的轻响。
五分钟后,韩学梁的人还没有过来,陈七的手机上先接到了一个电话。
“七哥,咱们盯梢的人说,看到七八辆一模一样的红旗车从林阳路的路口过去了,那阵仗很有可能是市局的警察,他们行驶的方向就是码头的方向,最多再有十五分钟就到码头了。”
陈七语调提高:“什么?!市局的条子来了?”
这句话音落下,码头的所有人刹那间变了脸色,就连信宿的神色也是微微一变。
韩学梁那个废物……
明明知道市局最近在盯着他,竟然还是让他们得到了消息,简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不过,调查他的人是林载川,没有瞒过他的眼睛,倒也合情合理了。
信宿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看起来他的计划也要临时更改一下了。
……反正殊途同归就是了。
“七哥,咱们现在怎么办?直接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