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期假设(65)
文安深吸了一口气,小声说:“好幸福。”
这句话裹挟在风声中,叶庭却听清了:“心情好点了吗?”
怎么能不好呢?有关心、爱护自己的家人,有即使不知道真正发生了什么,也愿意无条件陪伴在自己身边的所爱之人。
“如果现在,”文安说,“能持续一辈子,就好了。”
一切都不要变。他们每天上学,放学,回同一个家,在同一个桌子上吃晚饭。放假时窝在同一个沙发里,下雨时坐在窗台边,看窗外的天堂鸟随风摇摆。
就这么过一辈子。
“为什么不行?”叶庭问。
文安看着他:“将来,我们就不一样了。你会出去上学、工作,会恋爱、结婚……”他逐渐说不下去了。
他有点希望叶庭告诉他,不会变的,他不会成家,不会搬到其他地方,他们会一如既往这么生活下去,所隔的距离不过是一扇壁橱门。
然而叶庭只是说:“别想那么远。”
想了想,他又说:“就算将来我们各自成家了,也可以住在很近的地方,我们可以经常出来聚一聚,也可以像现在这样,一起爬山,散心。”
文安不看他了。文安把目光转向山下,护城河像一条银色飘带,连接了历史与现在。在悠久的时间长河里,只有它永恒不变。
“我们回家吧。”他说。
坐缆车下山时,叶庭看着他额头上豆大的汗珠,面露疑色。天气这么凉爽,又不是剧烈运动,怎么会出这么多汗?
“你腿疼吗?”叶庭问。
文安一惊:“没有。”
“就算坐缆车,从公园入口走过来,再加上山顶那一段,也有很长距离了,而且爬山比平地腿更费力,”叶庭叹了口气,“所以我说别来爬山。”
文安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来都来了。”
下了缆车,叶庭在他面前蹲下:“上来。”
文安震惊地左顾右盼,要人背的都是四五岁的小孩子:“我自己能走。”
“赶紧上来。”
叶庭看上去要生气了,而且腿确实很疼。文安只好俯身趴在他背上,伸手揽住他的脖子。叶庭还没站起来,他的耳根就红透了。
文安尽量不去注意周围的目光,在叶庭耳边小声问:“我重吗?”
“一点也不重。”
看起来是这样,叶庭的脚步很平稳,跟孤儿院的时候一样。文安把头埋在宽阔的肩上,叶庭的短发扎在他脸颊上,有点刺挠。
五年前,他们也是这样,从荒芜庭院的一头,跑到另一头。
文安小心地、轻轻地,在叶庭的脖子上亲了一下。
亲完之后,他马上观察叶庭的脸色。很轻的一下,应该不会被发现的。
果然没有,叶庭就只会问他渴不渴。
文安说不渴,然后说:“我们说会话吧。”
“说什么?”
“上次的绘本,你只读了一半,”文安说,“剩下的一半,我读给你听吧。”
叶庭把他往上抬了抬:“好啊。”
文安笑了笑,把脸贴在叶庭肩膀上,他的语速一直很慢。
小个子还是有些担心。
“那……爱会耗尽吗?”他问,
“它会不会被打破、折断?
如果我不小心打破、折断了它,
你能不能修好它,粘回它,
让它完好如初?”
大个子思考了很久。
“拜托了,”他说,“我可没有那么聪明。
我只知道我会永远爱你。”
小个子很开心。
但很快,他又想起另一个问题:
“可是,等到我们死亡,离开。
你还会爱我吗?
爱会不会持续下去?”
大个子把小个子抱起来,
和他一起看窗外的夜色,
看黑暗中的月亮,
看闪烁的星星。
“你看,那些星星多么明亮。”
大个子说,“可是,有些星星其实很久以前就死去了。
但它们的光,
穿过千百万年的时间,
仍然在黑夜中闪耀。
爱如星光,永不熄灭。”
作者有话说:
悼词出自莎士比亚的戏剧《辛白林》。
第61章 达拉斯 17岁(20)
ISEF的总决赛在达拉斯。托比赛的福,叶庭获得了一周的假期。
肤色各异的行人,陌生的异国风光,远渡重洋的经历新奇又美好,就是身边跟了个……
“Uber司机怎么还没到啊,”杜一平把行李堆在叶庭身旁,拿着手机念念叨叨地绕着他转圈,跟做法似的,“我打个电话问问。”
然后杜一平接通电话,听着听着眉头紧皱,最后用中文骂起人来。
挂掉之后,他连连摇头:“接了单之后又拒单!我草,还让我们这边取消,凭什么啊,现在取消要扣钱的!”
他们在机场前面站了快半小时,旁边一溜墨西哥司机走过来,操着浓重的口音问他们去哪。杜一平看着他们魁梧的体魄,连连摆手。
墨西哥人不屈不挠,杜一平开始装自己听不懂英文。
等终于摆脱了他们,杜一平对叶庭大吐苦水:“你就不能有点用吗?”
叶庭带着事不关己的冷漠:“你口语比我好。”
杜一平叹了一口气:“唉,那可不是,我哪门课不好?你呢,除了数学稍微好点儿,其余的一塌糊涂。我真搞不懂,数学你学得会,理化生怎么会考这么差呢?”
叶庭说:“因为没学。”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只能全心全意做好一件事。牛顿力学和无机化学他学不好,因为那段时间他疯狂痴迷于破解PS4。他在RaidForums上公布自己获得PS4系统的内存读写权限和处理器的高级控制权,掀起了轩然大波,然后他发现上课听不懂老师在说什么了。
之后他又开始准备ISEF的研究项目,上课和做题的进度一拖再拖,期中考试门门红灯。
这都怪他家太过于追求快乐教育,他跑马拉松,会篮球,会拳击,能写出简洁优美的iOS越狱软件,考试一塌糊涂。
“不过,你要是这次拿了奖,申请国外学校很容易,也不用愁这些了,”杜一平念念叨叨地在Uber上又下了一单,“唉,我当初就让你跟我组队一起做,你非得搞你的AI语言模型。要是咱俩合作,我的课题就不是个猜想,是个应用程序了,拿GEMA不就稳了吗?”
Gordon E. Moore Award是大赛最高奖项,奖金75000美元。大赛评奖非常看重完成度,课题是处于提案阶段还是已经落地,评价是完全不一样的。
杜一平的研究课题是扩展轮廓卷积神经网络,构建一种用于实时人体动作识别的新型深度学习框架。他诚挚邀请叶庭一同冲奖,被残忍拒绝。
“我喜欢单人作业。”叶庭说。
“哼,”杜一平说,“话别说太满,以后你说不定求着我一起工作呢。你想想这个技术,卖给VR公司多好啊。”
叶庭不置可否地直起身,把行李推给他:“车来了。”
ISEF的举办场所是达拉斯的一家会展中心,开幕式非常宏大,有奥运会的韵味。主持人在台上大声欢迎全世界的年轻科学家,全场鼓掌欢呼。然后每个国家的参赛选手高举国旗一路跑进会场,朝观众们挥手。杜一平让叶庭热情一点,再热情一点,“你看人家美国队都跳起来了”。叶庭只抖了抖胳膊,把国旗挥舞出寒风猎猎的效果。
今后一周,他们将在会展中心展出自己的成果,评委们会浏览各个摊位,询问问题,测试发明,选手也可以相互串门。在一周之后的闭幕式上,主办方会揭晓各个组别的优秀奖得主。
为了倒时差,选手们白天强行保持兴奋,到了晚上,一个个东倒西歪,像飞鸟回林一样奔回旅馆。
叶庭闭着眼睛,在床上静静躺了两个小时,还是异常清醒。明明很困倦,却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