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攀(36)
求饶声弥散在湿黏的水汽中。
轰隆隆——轰隆隆——
所有心理建设都在雷鸣中溃不成军,先是哽咽,而后是熟悉的反胃。
“唔——呕——”
他忍不住了,连滚带爬冲出藏身的夹缝,匍匐着阵阵作呕。
大脑昏沉,间歇的闪电晃得他双眼晕眩。
那滩几乎是水的秽物有几乎全部溅在教学人偶脚边。
他缓缓抬头,就见那没有五官的脑袋上浮起张熟悉的脸。
笑得伪善又丑陋。
看见那脸的瞬间,头顶逼仄的天花板陡然化成四方的巨大黑影向他压过来。
颤抖着爬向人偶,“孙老师……我错了,救救我吧,救救我吧……”
想去扯“孙朋英”的裤腿,手却在光滑的木质脚踝上打了滑。
失重间身体超前猛倾,只觉额头一股钝痛,便陷入了黑暗。
袁冉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又是被谁发现的。
第二天,也许是第三天,他从医院病床上醒来,惊讶于身边居然坐着已经小半年没见的袁百梁。
袁百梁没问缘由,也没有深究他惊厥的原因,只是把喊秘书进来,当着袁冉的面安排了留学事宜。
袁百梁下完指使便觉万事无忧,道了声“好好养病”,未再作停留,匆匆赶回了公司。
袁冉没有再回学校,从医院出院后便在为出国做准备。
偶尔会被梦魇中的雷电惊醒,而后自然而然想到宋知舟。
他始终不相信,那人会是恶作剧的始作俑者。
反正再过几天他就要离开这里,走之前找对方问个清楚,也不是不行。
翌日。
袁冉在临近放学时来到学校停车场,悄悄藏在宋家那辆车附近的树后。
五点刚过一会儿,躲在枝叶间的袁冉便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一段时日未见,那人居然清瘦了不少,也不知是遇见了什么事,眉间满是忧色。
瞅准人群的空隙,突然蹿出,将宋知舟拉进树丛里的隐蔽处。
四目相对,他本能察觉两人之间的氛围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你……”攥着宋知舟的袖口,方才准备了一路的话此刻竟忘了个精光。
“不好意思,”宋知舟声音沙哑,眼睛里几乎没有焦距,将袁冉的手从自己袖口扯开,“我还有事。”
袁冉站在原地,怔怔望着那道坚定的、愈发远的、不曾回望的身影。
直到耳边传来掺杂着嘲笑的窃窃私语,他如梦方醒,飞奔着逃离。
眼前的路面不知怎的有些扭曲,渐而变得模糊。
伸手去揉眼睛,却有液体顺着指背洒落地面。
祸不单行。
他没有看清前方施工的路面,一脚踩空。
“啊……!”
袁冉从梦中坐起,大汗淋漓。
剧烈头疼让他不得不大口呼吸。
厚重的绛色窗帘后透进清晨微光。
似某种粉饰太平的虚假宁静。
被梦魇折磨了一夜,他乏力到极点,本想闭眼继续再睡。
等等…
他猛地睁开眼。
宋知舟!
跌跌撞撞下了床,晕头转向间竟连卧室门都寻不见。
他不想再重蹈覆辙了。
用一个又一个误会推翻两人一次又一次艰难构建的一切。
未来会怎样,他不清楚。
但宋知舟比他聪明,兴许对方知道将来的路该怎么走。
他要在对方走之前将所有应该说却没说的话一一吐露。
在这个被梦魇洗礼过的清晨,他突然有了种大难不死的底气。
现实是,他以意想不到的方式找回了小福,幸运到堪比中乐透。
似乎,那杀千刀的老天爷终于舍得向自己施予善意。
虽然没有自怨自艾,但命运从他出生那天起就吝啬得像个反派。
那自己现在贪心一些又如何?
天色还早,勤奋如宋知舟也不至于这么早就醒。
他站在紧闭的门口,有些踌躇。
好在他依稀记得这房间的门锁有些问题,上手左右转动,竟是真的开了。
“宋知舟,宋……”
床铺上空荡荡,唯有一缕稀薄的柑橘香残留在空气里。
第28章 很多很多早安吻
现在是清晨6:50,袁冉已经行驶在了通往宋家的路上。
今天这趟行程内容很明确——堵人,绑上车,解释,然后带回家。
此刻,音响里正循着唱诵版《楞严经》,倒也不是突然信了佛,单纯是谨防自己血气上涌,违反交通。
后槽牙磨得咔咔作响。
呵,连夜跑路,还说是“处理些事”?什么事非得披星戴月处理?八成是误会自己劈腿,赌气跑回家了吧?!
临近宋宅时,他在那大院周边来来回回开了好几圈,找到了个方便窥见内院的地儿才停下。
从停车位透过栅栏缝隙往里看,主楼伫立在清晨雾霭中,窗内依旧昏暗,寻不见任何早起活动的迹象。
和自己上次来时没什么变化。
只不过上次他连宋知舟的面都不愿见,今日却是全心全意奔着他而来。
如今回头看那个四处躲宋知舟的自己,就像在看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傻子。
今天出发得实在早,一通风驰电掣下来,七点还未过半。
想了想,打算先小憩片刻。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按门铃……
他绝不会承认是因为担心进了宋家地盘,自己这“负心汉”双拳难敌四手。
这一觉根本没睡多久,意识刚有些飘摇,耳边就响起“嗙嗙嗙”的敲击声。
艰难睁眼,他落下小半窗户,狐疑又戒备地打量窗外男子,“你哪位啊?”
那个男子看起来比袁冉还戒备,语气不善道:“你问我哪位?你又是哪位啊?”
他指指袁冉又指指地面,“怎么随随便便占我家车位呢?!”
原来竟是自己理亏。
袁冉难得惭愧了一把,火速发动汽车,可刚挂上档,眼角余光突然瞥见前方庄园里有动静。
他摘下墨镜,定睛一看,嘴角便止不住勾起。
哈,还真自家那位“落跑甜心”。
“可逮着了。”
二话不说奔下车,也不管引擎还发动着,对陌生男子胡乱抱了抱拳,“大兄弟你自己挪一下,我赶时间!”
男子估计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
愣是没反应过来截住人,等回过神,那个奇奇怪怪的脱线小子已经一溜烟跑没影了。
袁冉昨晚先是失眠,又做了大半宿噩梦,这会儿居然刚跑几步就气短得直哼哼。
他只好放慢了些速度,尽量让自己保持匀速前进。
就这么小跑着,偶尔侧身,还能看到宋知舟的身影在栅栏间的爬藤绿植里忽隐忽现。
一动一静,居然有种奇异的匹配感,挠得袁冉莫名心痒。
宋知舟今天穿了件袁冉从没见过的烟灰色套装,即便看不清细节也显得分外合适。
还来不及好好欣赏,那股子胸闷气短就逼着他不得不停下来休息。
扶着铁栅栏,他闷头大口喘气。
再抬头时,却见宋知舟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个并排而行的青年。
那人看起来和宋知舟差不多岁数,身高也相仿,穿了套深驼色的绒面西装,两人边走边交谈,看起来很是熟络。
袁冉隔着堵墙匆匆尾随,待那两人站定,他扒开茂盛爬藤往里看,终于看清了那青年五官。
挺英朗一张脸,浓眉深目,只是笑起来时显得眉眼尤其纤长……倒像只狐狸。
肯定算不上丑,可他总觉得这人笑容里三分有印象,七分惹人嫌。
他不禁眯起眼仔细辨别。
没心没肺惯了,能让自己有三分熟悉的,恩人或仇人,总得占一个。
啊……
他想起来了。
四舍五入得算个仇人。
是高中时总和宋知舟玩在一起的刻薄小子,每每看自己就像在看过街老鼠的那个混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