忏悔地(53)
他复仇成功了,又有什么意义?
复仇会推动引发更多的流血事件。
当对自己做过的事感到绝望,又不能逆转时间,把过去的自己杀了。只好无助地站在第三人称视角,笑自己愚蠢,幼稚,冲动,怎么会犯下这样简单的大错。
“我把聊天记录删了,故意跟你怄气,假装我也可以削弱你在我心里的位置,我想刺激你,逼你重视我。”他笑着吸了口烟,眼睛眨得用力,像被烟熏着,泛一圈红,“我向你道歉,对不起,我要你相信我。”
他的贪婪不改,一直很明显,给了谈梦西什么,必然向谈梦西要回一点什么。
谈梦西仰起头,吐出一个烟圈,“我相信。”
“我没有说谎。”
“我相信。”
“为什么?”
“那时候,我确实生气,还试探过你,你表现得不像有别人。”谈梦西的目光平静,沙哑的声音无比清晰,“说出来挺搞笑,我有种盲目的自信,我知道你爱我,回别人几句私信,又怎么了。”
游叙怔住。
谈梦西还在吐着烟圈,好玩似的。
游叙别开了脸,哪是烟熏着眼睛,不明意义的眼泪,已经不受控制地淌满整个眼眶。
一个丑陋的灵魂,已经得到了宽恕,在他认罪之前。
说不清悲伤,还是满足。
“刷”的一声,谈梦西打开帐 篷的顶部天窗,帐 篷内涌入黯淡的光,还有雨水味的湿润空气。
正方形的透明天窗内,灰黑的天,乌云边飘荡边消散。
游叙偷偷擦干净脸,没有泪了,对谈梦西温和地笑:“隔了这么多年,我说出来了,你有什么感觉?”
谈梦西也抬起脸,面向天窗。
淡淡的光线,自上往下打在他的脸上,柔和了他的面部线条。他的目光放空,无心看天窗里的风景,认真思考问题,看起来温柔又冷漠。
谈梦西思考得越久,游叙越装不了平静,自虐似的期待谈梦西的答案到来。
释然,仿佛意味告别过去,走向新的人生;不释然,等于“不相信”,怎么选也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他不止眉眼和情绪焦躁,全身的细胞好像着了火,呼吸急促:“希望我马上滚蛋,跟我老死不相往来?”
“我以为会释然,原谅,或得到救赎。”谈梦西有了动作,轻轻摇头,“没什么感觉。”
什么也没有。
好像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
“我有。”游叙咽口唾沫,天窗在他眼前旋转,散开,“我头晕。”
谈梦西盯他看了半晌,摸他的额头,“你发烧了。”
半夜又下了雨。
游叙躺在帐篷里,毛毯和羽绒服盖在身上,依旧瑟瑟发抖。谈梦西在帐篷外面忙些什么,噼里啪啦翻东西,动静不小。
不知道过了多久,游叙昏昏沉沉的,对时间失去概念,雨好像又停了。
谈梦西钻进来,拿了条热腾腾的毛巾,“我烧了水。”
游叙有气无力地睁眼,“怎么烧的?”
“后备箱有个折叠水箱,我拿它接了半箱雨水,用咖啡壶烧的。”
谈梦西脱掉他的上衣,声音忽远忽近。叫他抬手,他抬手,叫他翻个身,他翻身。压力导致的神经性皮炎也严重了,在他的双臂内侧发展成两块对称的深红色,还无意识抓破了表皮。
全身用热毛巾擦过一遍,胳膊涂上冰凉的药膏,舒服多了,他几乎要睡着。
又是拉拉链的动静,他撑起沉重的眼皮,望向谈梦西,眼白烧得全是血丝,“不要走。”
谈梦西不止回头,回到他身边,“我不走。”
“别出去。”
“怕我丢下你?”
游叙摇头,“外面太黑,你一个人不要乱走。”
谈梦西端详着他,抬手把他的枕头垫高些,又揉了下他的肩膀,让他安心,“我不走,我去车里拿药。”
游叙短暂地闭上眼睛,睁开,谈梦西在往他嘴里塞维生素片。谈梦西的手在他眼前晃,手背摔出的淤血正在消退,扩散,掌心一层浅浅的红色伤疤。
他再闭上,睁开,这只手变出一片布洛芬,还给他灌下半杯水。
高烧的身体把无力传染给了精神,脆弱和愧疚冲开清醒的栅栏,他不自觉笑笑,“谈梦西,你不像魔鬼。”
谈梦西把毛毯盖自己身上,侧躺下,跟他中间隔了一拳距离,“我像什么?”
游叙说:“天使。”
谈梦西想笑,憋住了,游叙烧得迷糊,烧出拙劣的油嘴滑舌。
他不觉得自己在被感动,内心却有暖意在不断翻涌,“除了头晕,还有没有别的感觉?”
“没有。”
“如果天亮不退烧,我带你下山。”
“你的……没人的地方怎么办?”
“不要紧。”谈梦西说。
他垂眼凝视游叙的脸,眉头皱得特别紧,暗红的嘴唇干裂。游叙有两天没剃须,下巴胡茬发青,看着就刺手。
闲着没事,漫漫长夜总该想办法过。
他找出剃须刀,把游叙的头托起来,靠上自己大腿。剃好胡子,大腿渐渐麻了,他忍住没动。
小睡了十分钟,游叙醒来又喊:“谈梦西。”
“嗯。”
“你没什么亲人,我以为我是你在世上最亲的人,一直在好好地照顾你。”
谈梦西微微笑了,“你是。”
一直是。
“我没有照顾好你。”
“你有。”
游叙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一股脑好多话要说,发烧又让他思维混乱,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热泪盈眶,眼里全是谈梦西,“有时候我用力咬你,因为我恨不得把你吃了,这样你一辈子不能离开我,我也不会失去你。”
难以忘记黑暗中、五颜六色且转动的灯下,一片纤瘦灵活的赤膊。明晃晃的链子像一柄钩子,引他上前,他的唇舌躁动,疯狂渴望得到一些别人没有的秘密。
那些害羞的若即若离的眼神,脆弱的梦交织源源不断的眼泪,化成一根挣不开的粗绳,扼住他的喉咙,剥削他的自尊,使他急不可待以身犯险,呆得只知道说便宜话,对他百般依顺温柔甜蜜,把他活生生溺毙了。
多年过去,他还能这么痴狂,爱情真的没有道理可讲。
谈梦西擦掉他的眼泪,“你说话好可爱。”
“我多想满足你所有的愿望,”游叙勉强勾起嘴角,“这次生日的,我真的做不到,我做不到。”
谈梦西抱住他,额头抵住他的额头,久久没有说话。
游叙问:“你在听吗?”
“在,我希望你快睡。”谈梦西的声音很闷。
“我不想睡。”他费劲地睁着眼睛,尽管有什么东西要把他催眠,难以抵抗。
“我给你唱首歌,好不好?”
“好。”
游叙闭上眼睛,好像离了地,在半空漂浮,睡在白天看见的那一团团乌云上,晕得难受。
谈梦西打开手机,选好歌曲,播放。
吉他前奏响起,游叙在漂浮的乌云里摇晃。
“If you dance, I'll dance,And if you don't, I'll dance anyway.”
谈梦西唱道,手在他滚烫的脸上轻抚。
沙哑缱绻的轻唱,冰凉的手心,逐渐生效的退烧药,这些很好地安抚了游叙。
他不再漂浮,稳稳落回温暖的毛毯,耳边是谈梦西反复哼唱的——
“Say yes to heaven,say yes to me.”
第44章 一起唱
天亮,是个大晴天。
游叙在高低不同的鸟叫声中醒了过来。
他好久没睡这么沉过,没有闹钟,没有信息提示音,没有做梦。
昨晚那股强大的虚弱抽走了他的一些东西,他仿佛获得新生,身体健康,用不完的精力。
谈梦西没醒,在他身边蜷缩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