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镜不圆(22)
陈助理敏锐地捕捉到一个词——“我们”。
时总是指他和谁?
“我这两天想了想,钱既然放在其他地方不安全,不如就先送去那里。”时添接着说,“她以前说过,她的家就是我的家,我想什么时候去都行。”
在夜色中行驶了快一小时,两人终于抵达了香叶巷的路口,天上却下起了蒙蒙小雨。
夏季的雨夜总是伴随着电闪雷鸣。很快,雨越下越大,顷刻间便在老巷的青石板路上积起了一滩滩水洼。
将西装外套披在头上,时添下车检查了一下后备箱,对跟在身后的陈助理扬声:“雨太大了,我在这里看车,你先去敲下门,看看郑姐在不在家,让她借我们一辆推车。”
“好!”陈助理在雨中大喊,“时哥你先回车里避雨,我快去快回!”
眼看陈助理撑着伞的身影在雨幕中跑远,时添用车钥匙锁上后备箱。淌着水走到车门前,刚准备打开车门钻进去,他的脚步突然踉跄了一下。
一阵熟悉的钝痛从胃部传来,痛意沿着神经袭上大脑,漫无边际地涌向全身。
四肢仿佛忽然间被抽走了全部气力,时添疼得两眼发黑,只能用一只手撑住汽车门,死死咬住了嘴唇:“……”
糟糕,他的老毛病又犯了。
昼夜颠倒、精神压力太大,再加上饮食不规律,这些都是明明白白写在病历上,会刺激他慢性胃炎发作的诱因。
可他没有办法。如果不把日程安排得满满当当,不去见律师和抓紧时间收集证据,一旦停下来,他的脑海里就会浮现出婚礼上季源霖那双泛红的眼睛。
【你愿意和这个人结为夫夫吗?】
【爱他、忠诚于他,无论他贫困或者富有,健康或者疾病,直至死亡,你愿意吗】
那时候,季源霖明明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过——【I Do】。
爱他、忠诚于他,直至死亡。
五根发白的指节强撑住车门,时添几乎快要在门把上划出一道道刮痕。冰凉额头抵上湿答答的玻璃车窗,没过多久,他的全身便被大雨淋了个透。
车上有常备的胃药,他却怎么都没有力气拉开车门。
不远处,一道刺目的车灯在雨幕中无声地闪烁,让他在强光下几乎无法睁开眼睛。
察觉到车内有人,时添下意识地张了张口,想要寻求外界的帮助,却因为胃部翻山倒海般的剧烈疼痛,喉咙怎么都发不出声音来。
松开抓住车门把的手,他捂着小腹缓缓往地上蹲。
这时,时添听到背后传来了一阵悉悉簌簌的脚步声。
皮鞋踏入泥泞,脚步声愈行愈急,距离他几米远外,刚被主人扔下的雨伞在骤风中翻飞,纤细的伞骨耷拉在水洼里,溅起了一片水花。
就在他失去意识倒下前,一双手从背后伸出来,稳稳接住了他。
第015章 015
七八月是南方雨水丰沛的时节。
淅淅沥沥的雨丝从天空中飘然而下,斜着扑打上窗台,炎热的夏天因为降雨而多了几分凉爽。
时添在床上翻来覆去,眉头微微蹙着,睡得不是很踏实。
他梦到了几年前的一个雨夜。
那是这座沿海城市降雨量最大的一年,气象台连续几天发布暴雨预警,通知市民尽量不要外出。大学也因此而停了几天的课,所有学生在家复习,迎接即将到来的期末考。
他早上出门的时候没带伞,放学后披着外套一路跑回老屋,刚到家就感了冒。
周斯复那天有考试,考试过程中没带手机,出门后拿着伞去教学楼接他,才发现他已经一个人跑回家,在被子里裹成一团,连开口说话都带上了鼻音。
回家途中,周斯复特意绕道去药店买了几盒感冒药,还顺路从食堂捎了壶热汤回家,想给窝在床上的他暖暖胃。
结果他们都没想到,由于旧排水系统产生故障,老城区的雨水几乎快要淹到膝盖以上,接下来几天都没办法出门。
吃了感冒药,他的身体却没有好转,第二天便开始了持续的高热。
周斯复从邻居家借了点快速退烧药喂他服下,见他身体热得厉害,又从冰箱里取出冰块,用塑料袋封好,笨拙地贴着他的肌肤不停地按压,想要为他手动降温。
他深更半夜经常踢被子,周斯复干脆就不睡了,坐在床沿替他压着被角,用手轻轻抚摸着他濡湿的头发,柔着声哄他入睡。
他还记得那时候,周斯复总是抵住他滚烫的额头,一遍遍对着他说:“十天,再睡会,乖。”
迷迷糊糊之中,他听到周斯复整晚站在门外打电话,询问附近哪家医院的发热门诊还接诊。周斯复对电话里的接线员说,即使附近交通运输都停摆了,也可以步行把他背去医院。
第二天一早,他睁开眼睛,感觉身上不热了,却冷得厉害。周斯复用体温计帮他一量,发现烧是退了,但或许因为退烧药的作用太强,导致他的体温急速下降,一度降到了35度以下。
他第一次看到周斯复如此无措的样子。那天,周斯复冒着暴雨出了趟远门,回来的时候全身湿了个透,却不知从哪里弄来了整整八个热水袋。
周斯复说,他在出汗过程中流失了大量的体|液,医生叮嘱现在一定要给他保暖,避免着凉。
用毛毯将他裹得严严实实,又将水袋加满热水围着他摆了一圈,周斯复就这么守了他一整夜,睁眼到了天亮。
半夜三更,他还是对着周斯复小声喊冷,周斯复干脆跑去浴室用滚烫的热水冲了个热水澡,然后擦干身体,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当他的人体取暖器。
就这么折腾了好几天,暴雨渐停,城市恢复了运作,他的病也终于好了。
窗外雨声轻薄,半梦半醒之间,时添裹紧被子,忍不住嘟囔了一句:“……不吃。”
他原本想说,药又苦又难吃,不想吃了,后来才想起自己好像是在做梦。
听到他的话,站在床前的人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握紧手中的水杯,将几粒药丸放回了床头柜上。
“……”
时添觉得自己还在梦中的场景里,可这个梦也太真实了,真实到他几乎可以闻到床前人衣服上散发出来的淡淡香水味。
这是他很喜欢的一款北欧男香的味道,给人的感觉像雨水洗涤过后的松木林,混杂着香根草的安定香味,带着一股禁欲而又淡泊的气息。
看到他抬起鼻尖轻轻嗅了嗅,床前的人身形微僵,有些不自然地从床头柜前收回手臂,差点将杯中的温热液体洒出来。
眯眼盯着床前模糊的人影,时添忍不住想开口问:
——周斯复,你这西装从哪弄来的?穿在身上还挺人模狗样。
结果还没来得及出声,浓浓睡意再一次袭卷而来,侵占了他的整个脑海。
惺忪着眼茫然了片刻,时添偏过头,就这么又睡了过去。
--
时添是被耳边的敲锣打鼓声给硬生生吵醒的。
这声音他可真是太熟悉了。闹钟上方坐着个电动小人,小人手上拿着两只锣,只要时间一到,就会开始特别喜庆地放声高歌,边唱边敲锣,不把人一波送走誓不罢休。
这是有一年愚人节他送给周斯复的礼物。他还记得买回来第一天早上,闹铃响起的时候,周斯复从床上弹起来,整个人脸都绿了。
扶着床沿缓缓坐起身,时添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地方。
陌生,是因为这里既不是他的家,也不是酒店。之所以熟悉,则是因为这里所有的家具和装饰品,都是他亲历而为挑选和布置好的。
浅绿色的百叶窗,挂满窗台的绿色吊顶植物,还有角落那个早就已经报废的古董唱片机……
这是香叶巷油塘里208号,他大学时期在校外租住的老屋。
除了原有的老家具,床上的被褥和沙发椅套倒是换了新的,看起来温馨又舒适,像个有烟火气的小家。
揉了揉微涨的太阳穴,时添刚准备摸索着下床,就听到楼下的实木台阶发出“嘎吱”的响声。
很快,楼梯口出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女人的手上端着餐盘,餐盘上放着丰盛的早餐和冒着热气的白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