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狗(86)

　　就在罗主任拨通电话的时候，校长办公室的门砰地一下被推开，王麟一看来人，脸带上了怒气，“谁让你来的？”
　　宋宽一边喘着大气一边朝办公室里走，他一把拉过怔住的李瑞锋，把他拉到自己身后。这时张逸鸣也跑了上来，但是没胆子进去，只能在外面扶着门框喘气擦汗，他看见宋宽把李瑞锋拉到自己身后，又往前虚浮着走了几步，接着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对着王麟跪了下去。
　　“王校长，求您再给李瑞锋一次机会。”
　　李瑞锋瞪大了双眼。
　　“宋老师。”王麟在宋宽跪下去的时候就站了起来，他看着跪在地上的人，十分严肃，“五次警告，四次记过，两次留校察看，两次把同学打到医院，和黑社会混在一起，家长投诉到教委，你告诉我，应该怎么处理？”
　　“我知道，我都明白。”宋宽低着头，汗水不断地从脸上滑落，“但还是恳求学校再给这孩子一次机会，我会负责到底。”
　　“负责？你要怎么负责？”王麟道，“这个后果你能承担吗？你有资格承担吗？学校的声誉，家长的信赖，学生的安全，这是你辞去工作就能解决的吗？”
　　“学校的声誉本来……”
　　“够了！”
　　王麟看向罗主任，沉声道：“打电话。”
　　“校长。”
　　平静低沉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那个始终沉默的人终于开了口，四双目光在这时同时落在了他身上，空气静默了两秒，接着这个十六岁的孩子慢慢地蹲下身，也同样跪在了地上。
　　李瑞锋跪得很直，他看着王麟，目光如炬。
　　“给我一次机会吧。”
　　他的声音冷静而又坚定，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震撼。在王麟罗主任还有张逸鸣的眼中，李瑞锋是“没救”的学生，其中罗主任和宋宽比其他人更了解李瑞锋，他身上全是因为生活环境和家庭经历催生出来的暴力和逆骨，他的世界观要比别的同龄人更早的形成，顽固又让人害怕。
　　这样的对峙曾经发生过很多次，犯错的学生和批评的老师，但李瑞锋的态度无一例外都是不在乎，随便怎么骂随便怎么处罚他都无所谓，甚至还会不耐烦，而现在，这样的学生居然会放下自尊心跪在地上乞求一次读书的机会。
　　“李瑞锋，你是真心的吗？”王麟问道。
　　“嗯。”
　　办公室里沉默了半响，王麟没有说话。学生和他的班主任都跪在自己面前，在他快三十年的教育生涯中，这是他第一次遇见，王麟突然就明白了宋宽的出现对于李瑞锋来说意味着什么，也明白了为什么在告知李瑞锋自己被开除时后者平淡的反应。
　　他的自尊心很强，每一个孩子的自尊心都很强，是绝对不会给别人跪下的。
　　良久，他看向跪在地上的那个孩子，冷冷地开口。
　　“最后一次。”


第84章
　　李瑞锋和宋宽走出校长办公室的时候张逸鸣还沉浸在刚才的震撼中回不过神来，直到办公室里的门被关上，李瑞锋站在门边，喊住了前面的男人。
　　“宋老师。”他眉头紧锁，眼里情绪十分复杂，“你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宋宽回头看他，脸上有点莫名其妙，“你是我学生。”
　　“我不值得你这么做。”
　　“什么值不值得的，你才多大啊。”
　　李瑞锋想着刚才宋宽下跪的那一幕，又问道：“你就不怕我不领你的情吗？”
　　“就算你不领我的情觉得被开除学籍也无所谓，王校长看到今天我给他跪下这件事就有了余地，至少你被开除这件事今天不会确定下来了。”宋宽笑了一下，“你小子还嫩呢。”
　　“但是李瑞锋。”他看着身后的孩子，眼里闪动着隐忍的光芒，“我确实没有想到你会愿意呆在学校里念书，你……真的变了。”
　　周梓瑛的脸在脑海里出现了一瞬，李瑞锋微微低下头，错开宋宽的目光，抬起一只手摸了摸后脖颈，“我也没这么说过。”
　　宋宽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他伸出手拍了拍李瑞锋的肩膀，李瑞锋低着头面色沉静道：“宋老师，谢谢你，但我也要告诉你。”少年的声音格外的冷漠，“不要对我有期待，不要以为能从我这里得到回报，也不要以为从此以后我就变成了好学生，我可能还是会打架还是会逃课，我什么都保证不了。”
　　宋宽微微仰头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很柔和，张逸鸣是第一次看见他露出这样温柔的表情，“你不需要活在别人的期待里，做好你自己就行了。”他说完又道，“行了，快回教室上课去。”
　　李瑞锋走后宋宽站在走廊上很久没有动作，张逸鸣在他旁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他几次张口，但都不知道说些什么。他今年二十二岁，虽然不是名校出身，但大学至少也是个双一流的师范，成绩也名列前茅，但这样的事确是第一次经历，宋宽的做法跟他在学校里学的东西完全不一样，非常极端，在他看来也有违师德。
　　张逸鸣深吸了一口气，组织好语言准备开口，但他的师父却先开了口。
　　“逸鸣。”
　　除了小张，这是他第一次听见宋宽这样叫他的名字。
　　“我不是个好老师，我没什么可以教你的，我对李瑞锋这样完全是出于私心。”他道，“我刚参加工作那会儿跟你一样，对这些坏孩子没有好的印象，也不愿意把精力浪费在他们身上，退学就退学，开除就开除，那都是他们自己选择的路，劝也劝过了，道理也讲过了，我已经做到了自己该做的事，已经尽力了。”
　　说到这，宋宽苦笑了起来，“但是有一次我遇见过一个自己教过的学生，他因为把人打进医院而被学校开除，三年之后他在路边开了一个煎饼摊，遇见我之后告诉我他说很后悔当年没有好好读书，还告诉我当时和他一起被开除的那个同学一年前因为赌博和涉毒而被抓进了监狱里。包括现在，我也好几次听见曾经退学的学生进监狱的消息。”
　　“逸鸣，你要是有一天知道你曾经教过的学生因为犯法进了监狱你会有什么感受？”宋宽问道。
　　“我……”
　　“我每次听见这种消息内心都很煎熬。”宋宽道，“后来我渐渐知道了，这些孩子的家庭都有问题，他们一出生就是在一个不好的环境里，变得道德沦丧思想扭曲，他们不知道学习读书对他们意味着什么，非常的感性，即便有的想学习也会因为自尊心说不出口。哪怕有一丁点儿的念头，一丁点儿的希望也不能断送这些孩子学习的机会。”
　　张逸鸣听完之后沉默了几秒，“师父，我做不到您这样。”
　　“你当然做不到。”宋宽转头去看他，“也不需要做到我这样，我因为有了这样的观念，我希望能照顾到每一个学生，能了解到每一个学生，渐渐地沉浸在工作里忽略了家庭，妻子和我离了婚带着女儿去了别的城市，到现在已经八年了。”
　　张逸鸣哑口无言，宋宽笑了起来，眼里却很悲伤，“我不知道到现在我有没有尽到一个老师的责任，但我一定没有尽到一个丈夫，一个父亲的责任。”
　　“师父……”
　　“走吧。”宋宽拍了拍他的后背，结束了话题，“该回去上课了。”
　　即便学校暂时决定不开除李瑞锋，但他依旧要受到留校察看的处分。罗主任在和校长以及其他领导商量之后，决定让李瑞锋在下周一的升旗仪式以及大会上当着全校师生的面作出检讨，检讨的内容不重要，重要的是看李瑞锋的态度，有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以及今后如何改变。
　　显而易见，李瑞锋身上处分多如牛毛，但从来都没有在这种大会上，甚至私下的小会里承认过自己的错误，更别提检讨，他顽固又不讲理，还很凶，老师拿他没有任何办法。宋宽把领导的消息传达到他这里时以为他又会跟以前一样嗤笑一声转身就走，但这次后者却很平淡地答应了下来，走出去的时候，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都惊呆了，尤其是和宋宽对峙的那个语文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