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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途(42)

作者:夏大雨 时间:2024-08-12 07:49 标签:互攻

  陈崇山不能让陈照来看见,死也不能,他抱着陈照来,哽着嗓子吼道:“有我呢!有二叔二婶!天没塌,照来!天没塌……”
  陈照来憋过气去了,昏睡了几天几夜,高烧不醒,陈崇山两口子一个日夜不休守着陈照来,一个跟镇子上的乡亲们操办了哥嫂的丧事,等陈照来醒过来,陈崇山消瘦地脱了形,他几天几夜不知道抽了多少包烟,一开口嗓子嘶哑,但他定定地坐在饭桌前看着陈照来,说:“你以后就是叔和婶儿的亲儿子了,有我一口吃的就不会饿着你,你该上学上学,考到哪我供到哪,以后成家立业,我都管,你弟陈鹏有的,你全都有。我不会让我大哥大嫂闭不上眼,你也……你也好好的,别让他们不放心。”
  那一次,陈崇山看见眼前十来岁的少年两眼血红却无神,肩膀塌着,浑身再没有一丝生气。
  陈照来那之后几个月没开口说话,跟谁都不说,二婶急了掐他拧他,哽咽着说:“照来你哭一声,你哭出来行不行?你别这么憋着。”
  陈照来哭不出来,他再一次开口,是很久之后的一天晚上,一家人在堂屋桌子上吃饭,还不到四岁的陈鹏嘴馋,啃完了自己的鸡腿,伸手去抓陈照来碗里的,被二婶抬手就是一巴掌。陈鹏懵了,哇哇大哭,二婶气得扬手又要揍,陈照来起身抱住陈鹏,抓着二婶的手,双膝一屈跪在地上,他忍着泪,几乎用气音叫了声:“婶儿……”
  二婶愣怔半晌,抬手在他背上狠狠打了几巴掌,接着一把搂到怀里嚎啕大哭起来,陈崇山在一旁红着眼睛别开了脸。
  陈崇山心里揪得喘不动气。
  当年那个没了爸妈,没了家,一夕之间被夺走了一切,什么都没了的陈照来,那个垮塌下去的瘦削的肩膀剜着他的心好多年。
  而这是第二次。
  陈照来在院子墙根下垂着头抽了根烟,然后进了厨房,动手开始洗菜切菜。
  陈崇山站在一旁看着他。
  “叔,快中午了,我给你炒俩菜,你好不容易过来一趟,一会儿我陪你喝点儿。”
  陈崇山拧着眉看着他忙活,半晌,开口问:“照来,你这些年,心里怪不怪叔?”
  陈照来回头看了他一眼,笑笑:“我就是怪我自己生成这样,我也不可能怪你。”
  陈崇山低头嘬了口烟,没说话。
  时隔多年,陈崇山爱吃的菜陈照来依然记得清楚,他麻利地弄好端上了桌,又去柜台里拿了瓶店里最好的酒。他给二叔把酒杯倒满,拧着瓶盖在桌对面坐下来,说:“叔,尝尝,咱爷俩好久没坐到一起吃顿饭了。”
  陈崇山沉默地掂起筷子。
  陈照来性子还是稳,只是这一刻的稳里头,带了些被抽空了力气的死气沉沉,他努力装作无事,闲话家常,笑着说着,脸上再也看不出路口转身那一瞬间无力遮掩的悲怆。他一丝怪怨都没有,不怪陈崇山,也不怪那个头也不回绝尘而去的人。
  “照来,”陈崇山抿了口酒,把杯子放回到桌子上,直直地看着,“……你给叔一句实话,真就改不过来了吗?就不能跟女人试试?”
  “叔,”陈照来笑了一下,只一下,那笑转瞬即逝。
  “但凡我能丧一点良心,我就答应你了。”
  “可我不能,我骗不了我自己,更不能骗人家女方,谁的一辈子不是一辈子?陈鹏如果以后找个心里没他的姑娘,你愿意吗?”
  陈崇山看着他。
  陈照来捻起杯子喝了口酒:“再者……我一个人也没什么不好的,这些年都这么过来了,挺好的……”
  “好什么?!”陈崇山瞪着眼睛,嘴唇哆嗦着:“你当我……你当我愿意看你这样?你当我这些年心里好受?!”
  “我有愧,叔,”陈照来垂着眼:“我对不起你们。”
  “你跟刚那个年轻人……你们……”陈崇山咬了咬牙,低声问:“……什么时候的事儿?”
  陈照来沉默半晌,说:“不提了,叔,他应该……也不会再来了……”
  “那要是再来呢?他不是说了是他看上你,他纠缠你?”
  陈照来手指摸着杯子沿儿,半晌,红着眼睛笑了一下。
  菜挺好吃的,火候,色香味,都是陈崇山惦记了好几年的味道,可此刻他望着面前的几个盘子,这菜,他是怎么也咽不下去了。
  “陈鹏说,他在城里上大学,像你们这样的,他见过的多着去了……他说这就跟有的人不吃香菜,有的人不吃葱蒜一样,你不爱吃香菜,但你不能说爱吃的人就不正常,他说我没文化,思想觉悟太低……”陈崇山拧着眉,“他说就因为世上像我这样的人太多了,所以你们这种同……你们这些人才会过得这么艰难,迫于现实,一辈子不幸福。”
  陈照来笑了笑:“那你怎么说的?”
  “我说个屁!”陈崇山弹了下烟灰:“我拿鞋底子抽了他一顿。”
  陈照来笑了几声,然后沉默下来,没再说话。


第四十四章
  转眼年根近了,陶东岭已经快一个月没再来过,陈照来不知道是车没跑,还是跑了,只是没再到他这儿停。
  他也没再打一个电话问过,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什么立场去问了。
  一直以来,这段感情进还是退都取决于陶东岭,陶东岭率性真挚,洒脱又决绝,他像一辆横冲直撞的铲土车一样铲平陈照来所有防线,他一时像火一样烘烤陈照来的心,一时又像温热的水,拥抱他,柔软他,他把陈照来内心对感情掩埋已久的最原始的渴望都铲了出来,逼着它们重见天日,逼着陈照来去面对。
  陈照来抵挡不了。他本已经都承认了,他承认想要,承认自己根本无法抗拒这样一个攻城略地般将他心全盘占据的陶东岭。
  ……可当现实横亘在眼前时,他还是心生惧意,还是本能地退却了。
  陶东岭该有多失望,陈照来不敢想。
  那个说会一直喜欢,说不可能放手的人,终究还是走了,再也不来了。
  陈照来有些失去方向,他忽然觉得可能这么些年来对自己的认知有误,他确实不怕孤独,他从来都坚信哪怕这辈子注定一个人,他也能一直坦然地走下去,他原本就是这么打算的。可现在他却不得不承认,若是这孤独中掺杂了想念的滋味,他就再也抗不住了。
  陈照来心里有愧,他活到如今这个岁数,从未觉得这么对不起一个人。
  他知道自己伤陶东岭有多深。这让他心如刀绞,疼得有些撑不住了。
  想一个人的滋味太难受了,如果陶东岭那么多日子里就是这么挖心掏肺地想着他,陈照来觉得,那自己如今受这痛苦,就是活该,都是欠的,现世报。
  陈照来以前一个人时很少喝酒,只有熟人来了,非拉着他喝点,他才忙完之后过去陪着小酌两杯,店里来往的都是司机,他也不让人喝多。可陶东岭走后这一个月里,他已经不记得有多少次打烊之后一个人喝到微醺,想借着酒劲给陶东岭发个信息问几句话。
  他想问问。
  不是说会一直喜欢吗?
  不是说过不会放手吗……
  可他酒量太好了,那股迷惘总是很快散去。他知道有些话,自己再也问不出口了。
  陶东岭的车确实没停,他还在路上跑着,只不过每次走到这边都绕一下,避开陈照来的店。
  年底工厂赶工,交货量变大,原本每趟回来能歇个三四天,现在几乎回家睡一宿爬起来又走,几乎是连轴转。
  表叔问他最近是不是太累了,感觉他情绪不高,心里像有事儿。
  陶东岭点点头说:“累。”
  表叔拍着他肩:“等忙完年前这一阵就好了,现在货量虽然多,但每趟路上给的时间还算富裕,你该歇歇,每回停车吃饱睡足,安全第一。”
  陶东岭应着。
  他确实累,心里有事儿压着,压得他快喘不过气来了,但他只能一声不吭忍着,没别的办法,他必须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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