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明(63)
张逐看那圆盘转得跟老头遛弯似的,嫌弃地:“那有什么好玩。”
“每一种都得玩一遍吧。”
被方孝忠强拉上去,张逐趴在晃晃悠悠的马脖子上,蔫哒哒又满脸幽怨地看着他。
方孝忠扭过头,假装没看见张逐的不满。
张逐忍过一轮,从旋转木马下来,想起方孝忠从来胆小,问:“你是不是怕高?”
“谁怕?”
“真的不怕?你不要逞强。”
“谁逞强啊,这有什么可怕的……”
他还没说完,下一秒便被张逐拉去按在过山车的座位。等他反应过来,已经被工作人员给扣在椅子上。
方孝忠:“……”
“你要是害怕,拉开这前边的锁扣,就可以下去。”
方孝忠看不见自己血色退潮的脸,深吸一口气:“都说不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过山车猝不及防启动,方孝忠赶紧闭上眼。他能感觉到风从他耳边吹过,他们在向上攀登,速度不算太快,一切还能忍受。到达顶点,有一瞬间的停滞,他刚想睁眼看看。幸好没有,下一秒,过山车就急速俯冲下去,耳边的柔风瞬间变成皮鞭,抽打在他被烈日烤得滚烫的脸上。
那高亢的叫声和牙膏一样,被恐惧和激动从喉咙里挤出来,源源不断,无法停止。
他没听到张逐的叫声,也工夫去看他怎么样,只全力应对着心头的恐惧,双手紧紧抓住座位的扶手,指甲都抠得生疼。
一只手覆在他手背上,将他手掌翻过来握住,紧紧抠着扶手的手指,变成紧紧抠住张逐的掌心。
方孝忠眼泪快被风给激出来了,他打开一条眼缝,泪眼朦胧地,似乎看见张逐一直看着他,唇角微微翘起,带着似有若无的笑。
一轮坐完,座椅一打开,方孝忠便再也坚持不住,踉跄跑到旁边,扶着大树呕吐起来。
张逐跟过来:“没事?”
他抬起涕泗横流的脸,特别是想起刚才那个笑,恶狠狠瞪他:“有事,都怪你!”
张逐抠抠后脑勺,没有否认,摊开手:“那怎么办?不玩了吧。”
方孝忠扯起袖子一抹脸,抬起头,目光坚毅地盯着前边跳楼机:“不,要玩。花了钱,就要玩回本。”
工作人员又来上安全锁,方孝忠坐在椅子上扭来扭去、不得安生,忍不住问:“叔叔,不会掉下来吧?”
工作人员应付道:“不会。”
“你再检查一下,扣结实点。”
“结实得很。”他只拍拍椅子,便去给其他游客上锁了。
方孝忠把那人当作最后一根稻草,扭过身去,还想说点什么,正好对上张逐在看他,还是那要笑不笑,看人笑话的表情。
他甚少对张逐发火,这会儿却竖着眉头:“你笑屁!”
“没笑你。”
“你那种表情什么意思?”
“哪种表情?”
“……”方孝忠越说越火大,“你看我干啥?”
“你在害怕。”
张逐话刚落音,椅子动了起来。方孝忠本想生气反驳,这一被打断,他只能手忙脚乱地找起抓手。
突然,一只手揽住他的肩膀,把他拥过去,另一只汗涔涔的手掌捂住他的眼睛。
方孝忠半身依靠在张逐胸前,听他在耳边说:“没事,别怕。”
那一刻,跳楼机急速升空引发的恐惧突然感受不到了,像是被另一种奇怪又热烈的情绪给挤了出去。
方孝忠就依偎在张逐身前,听着对方平缓稳定的心跳,但这并没能给他太多安抚。他自己这颗心脏反而像是被绑在跳楼机上惊吓过度的猫,横冲直撞快要挠破胸膛。
机器升至高点突然停下,张逐拿开手掌。他望着远处,将整座城市尽收眼底:“你看。”
方孝忠睁大眼看,却不是脚下的城市,而是张逐那凝神远望的脸。
那张脸一如既往平静冷淡,却又有点什么不一样。只有方孝忠,他胸腔里挣扎抓挠的野猫停止躁动,安静地蜷伏起来。他的心也停止跳动,连呼吸都一并静止。
就在这过分漫长得静止里,跳楼机骤然坠下,失重感将他高高抛起,重力再将他用力拉下,狠狠按在椅子上。周围的尖叫声警报一般拉响,方孝忠却大脑空白,呆呆地经历了这最惊险刺激的几秒。
回到地面,他还没回过神,只按住胸膛,那块儿变得空荡荡的。他再仰起头,望着烈日下的跳楼机的顶点,刚才似乎把什么重要的东西落在了那里。然而除了刺眼的日光,那里什么都没有。
这时,张逐轻轻哼了哼:“你也没那么胆小。”
方孝忠再转头看他,少年的脸被日光晒得通红,眼睛却黑得发亮。
连最惊险刺激的都玩过了,后面无论哪个,方孝忠都不再害怕。从一开始跟着别人大喊尖叫,到最后惊险之处便放肆大笑,眼泪和口水也一顿乱飙。
随着机器的上升、俯冲、摇摆、旋转……心头所有淤积的不快和憋屈都被甩了出去,只留下眼前兴奋快乐。
越是快乐的时光,越是溜走得飞快,转眼之间夜幕降临,园区也到了快要的关门时间。
整个下午,都遂了张逐的意,全是玩得刺激项目。离开前最后一次,听了方孝忠的,去坐摩天轮。
摩天轮缓慢转动上升的过程中,激动的情绪逐渐被安抚。方孝忠趴在窗上,感到一丝疲惫,和尽兴玩乐后那种平静的喜悦。
待到他们乘坐的轿厢升到高处,刚好看到南泉最美夜景。整个城市宛如星空倒扣,涌动的汽车尾灯正是星河流淌。
方孝忠想喊张逐也看,一抬头,正巧看见窗玻璃上张逐无声无息凝望的脸。他们离得很近,只要一偏头就能碰到。
心脏骤停,呼吸静止,下午坐跳楼机的感觉再次出现,可现在他们只是在摩天轮上,并没有一点惊险。
方孝忠一抬胳膊,突然抱住张逐的脖子。
张逐被他吓了一跳,抬手就推:“干什么?”
“没干什么。”话是这么说,他埋在张逐脖子上用力蹭,又把鼻翼抵在那汗湿粘黏的皮肤上狠狠呼吸。
张逐:“……松手,我不舒服。”
方孝忠不说话也不松开,直到张逐被惹毛了,用力推了他一把。
被推得很烦,方孝忠抓住张逐双手,将没有防备的他按在轿厢玻璃上。两人面对着面,眼睛看着眼睛,张逐惊愕又不快,方孝忠也一脸烦躁,空气之间顿时摩擦出了点剑拔弩张的火气。
片刻后,方孝忠眨了眨眼,神智好似恢复,他松开张逐,垂下眼皮:“对不起,哥。”
张逐皱眉:“你怎么了?”
“不知道。”方孝忠只觉得心头发闷,“没事。”
后面两人都没再说话,直到轿厢落地,这一日的玩乐也结束了。
第54章 永远在一起
从游乐场出来,不知道是快乐和精力一并耗尽,还是最后那点莫名其妙的不愉快,方孝忠心头发闷的感觉没有消失。
心情不快,加上这一天疯玩,此时更觉劳累。路边摊上随便吃了两口东西,就该找地方睡觉了。不能一直睡公园,大夏天的两天没有洗澡,身上也难受。他们试图去找个旅馆,最后发现兜里所剩无几的钱,住旅馆实在奢侈,便听了张逐的,去找网吧。
接连找了好几家,南泉的网吧一看两人都是未成年,二话不说便把人给赶出去。一直找到深夜,方孝忠直觉得两条腿有千斤重,才在犄角旮旯里找到一家不正规的,借用别人的证件蒙混进去。
洗漱是没地方了,也顾不上,包间的长沙发上,方孝忠倒头就睡。睡着之前,还看张逐打开了电脑,进入了游戏。这一天很累,他想让张逐也早点休息,别没日没夜赚那点钱了,又自觉没有资格,话到嘴边没说出口。
睡完一觉半夜醒来,他看张逐电脑还亮着。低头一看,自己身上盖着他的外套,方孝忠拉过衣领盖住半张脸,傍晚那点闷气也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