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愫暗生(41)

　　许霁和宁朝一起照顾他，面对这样的宋昀，无助、慌乱、害怕，却又始终毫无办法。
　　两人也算是有分工的。更多情况下，许霁直接了当、态度坚硬地要求宋昀听从医嘱、接受治疗；宁朝则更多地治愈宋昀的情绪，旁敲侧击地改善宋昀的心理状态。
　　只是不管是哪一种办法，最终都收效甚微。
　　除了许霁和宁朝，也有其他人来见宋昀。
　　大多都是宋昀的一些好友，许霁认识其中一些，但更多的是完全陌生。
　　他们无一不对宋昀关照有加、嘘寒问暖，再对许霁这个病人的亲属嘱咐关心几句，不过只至多待上十分钟，就会匆匆离开。
　　许山和王红英也偶尔来过。
　　王红英每一次来，各种埋怨的碎碎念都要多过对宋昀的关心，许霁被吵得生烦，一度没有好脸色。
　　许山则和宋昀的关系不冷不热，多年来的联系也只因为许霁才维持着。
　　许霁原本以为许山会来医院探望宋昀，不过是出于形式，却不想，某一天下午，许山从病房出来，会过来主动对他道:
　　“需要联系专家的话，可以找我。”
　　许霁怔了半瞬，抬眼对上许山向来冷傲寡淡的双眼，才发现这一双如墨漆黑的瞳孔里，带上了一些不常有的温度。
　　只是那温度太少，远不能将这些年加诸在许霁身上的冰冷融化。
　　有齐骆飞帮忙解决学校里的事情，许霁不用为学业分心，整天只留在医院里，和宋昀同吃同睡，寸步不离地照看宋昀。
　　一连几天，许霁没有回过周青昱的出租屋。
　　许霁不回，周青昱便主动来找他。
　　周青昱来找他的次数很频繁，时间也很规律，基本都是在各个用餐时间。每次喂宋昀吃完东西，许霁一走出病房，就能够看到周青昱在外面安静地等他。
　　因为许霁说过他不能见宋昀，所以周青昱就真的一次也没有在宋昀面前出现过。
　　大概是能够感受到许霁心情焦虑、情绪不安，所以周青昱见到许霁时，并不多问什么，也并不多聊什么，只是默默地给许霁送上自己带过来的保温饭盒，再沉默地注视着许霁慢慢吃完。
　　最初周青昱带过来的饭菜中，还有专门为宋昀准备的营养餐。
　　只是许霁不愿意让宋昀记起周青昱的存在，所以毫不犹豫地将宋昀的营养餐拒了回去，并道:“以后不用准备他的。”
　　周青昱敛起眉眼，没有说话。后来却真的只准备许霁一个人的食物。
　　在医院照顾宋昀的第五天，原本晴空万里的天空忽地下起倾盆大雨。
　　硕大的雨滴凶猛地砸在玻璃床上，击起此起彼伏的咚咚响时，许霁正在办公室里和医生咨询问题。
　　意识到天气骤变，许霁忙向医生告别，推门加速跑了出去。
　　宋昀这个时候是正在一楼和宁朝一起写生的，如果淋到雨，指不定又要发烧加重病情。
　　快速地穿过一间间病房，许霁往楼梯的方向赶去，却在踏下台阶之前，看见一抹正好走上来的身影。
　　周青昱大概也是刚来到医院，皮肤和发梢上都沾上了细密的雨滴，衣角湿答答的，紧实地贴在劲瘦的身躯上。
　　目光在空气中短暂地相触一瞬，许霁脚步不停，继续往楼下跑去。
　　周青昱叫住他:“许霁。”
　　许霁的动作倏地停了下来。
　　他回过头，看着周青昱，说出的话却是:“我要去接宋昀回来，你先不要去病房那边。”
　　简单的一句话，已经将许霁要去的地方要做的事交代得清清楚楚，也将许霁心里对宋昀的关心和对他的忽视表现得清晰明显。
　　周青昱沉默地站在原地，眸中晦暗地注视着许霁离开的方向。
　　脸上身体上沾到的雨水存在感忽地就格外强烈起来，粘腻、冰冷、挥散不去，像被无形地冷漠地严丝合缝地笼罩着般，令人十分不适。
　　可是在见到许霁以前，他明明是毫无感觉的。
　　——他的不适感，都是许霁给的。
　　周青昱最终来到了一个墙壁拐角，无比安静地、看不出丝毫情绪地，望着许霁将宋昀送回病房。
　　宋昀身上是罩了一件牛仔外套的，并不是许霁的衣服。宋昀并没有被淋湿太多，许霁和宁朝将他护得很好。
　　周青昱的目光停在许霁落上了雨水后微湿的脸颊上。
　　许霁的头发上是也滴着水的，一颗一颗顺着蜿蜒的痕迹滑过侧脸，再落至衣领里的精致锁骨，逐渐消失所踪。
　　周青昱的眼眸不自觉深了深。
　　许霁和宁朝两人一起对宋昀的身体格外上心，拿过热毛巾擦过好几遍身体，才稍稍放心。
　　“希望老师明天不要感冒发烧才好。”宁朝耷拉着脸，语气有些自责，“我不该带老师出去的。”
　　许霁将已经湿透的牛仔外套还给他，道:“好在你多准备了件外套。”
　　宁朝叹了口气接过:“本来只是担心秋天降温，老师会着凉，没想到……下次还得记着带把伞才行。”
　　他又拿过一条干净的毛巾给许霁，道:“擦擦吧，你也不能生病呢。”
　　许霁囫囵地擦了擦头发，忽地就想起来周青昱。楼梯间相遇的画面在脑海中闪过，他这才意识到，周青昱也是被雨淋湿了的。
　　他转身往外走去，对宁朝道:“我出去一下。”
　　周青昱正站在病房外不远处的墙角。
　　身边人影穿梭、话语不断，周青昱却像是被隔离在自己的世界里，平静专注地望着玻璃窗外。
　　走近了，还能够看到残留在周青昱衣服上的湿痕。
　　许霁在他旁边站住，往下看了看他空荡荡的双手，问:“你来给我送饭吗？”
　　周青昱“嗯”了一声，将窗檐上的保温盒推了过来，柔声道:“应该还没有凉，你吃吧。”
　　许霁看他一眼，“你不用这么麻烦，我每天和宁朝一起在医院随便吃点东西就好。”
　　“我想为你做些什么。”周青昱语调温柔，“也想来见你。”
　　静了几秒，周青昱问:“你舅舅情况有好一些吗？”
　　提起宋昀，许霁免不了要泄气。他神色一淡，道:“还是那样。”
　　两相静默。
　　周青昱忽地侧过头，幽深如潭的双眼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许霁，低沉地开口:“有一天，你也会像在意他一样那么在意我吗？”
　　似是没有料到周青昱会问这样一个问题，许霁目光微怔，一时没有回答。
　　周青昱又问:“可以把你对他的关心，分一点给我吗？”
　　“我…”
　　许霁蹙眉，却没有正面回答问题。
　　心里不期然涌起的都是这段时间的恐惧担忧、仓惶乏累，他明明已经很茫然很无助，周青昱却还要这样来问他，就像……就像在质问他不该这样对宋昀一样。
　　脸色瞬间冷淡了下来，许霁别开视线，正要反驳些什么，就听周青昱温和地一笑，体贴地对他道:“我随口一说的，我知道他对你很重要，我当然不能和你舅舅比。”
　　语气带着几分玩笑，听不出周青昱是不是真的这样认为。
　　但周青昱已经递了台阶，许霁脸色缓和些许，没有再去纠结他刚才的话。
　　因为宋昀的病情，许霁和宁朝接连多天没有回到学校上课。
　　在学业和宋昀之间，许霁必然是毫不犹豫地选择宋昀的。且如果宋昀身体一直不见好，许霁心里也早已经做好长期请假甚至休学的准备。
　　谁也没想到，宋昀会突然转变态度，就在许霁向宋昀说明休学打算后的第二天。
　　那是一个秋风萧瑟的阴天，温度渐凉，窗外的植物已经开始凋零，树叶随风飘落，在半空中无所依靠地飘零流荡。
　　宋昀走神地盯着其中一片泛黄的叶子，看不出来在想些什么，病房里很安静，只有许霁一下一下为苹果削去果皮的声音。
　　打破沉默的是宋昀。
　　他转过目光看着许霁，忽地毫无缘由地、不清不楚地道:“小霁，我答应你。”
　　许霁削皮的动作一顿，锋利的刀尖险些划破皮肤。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看着宋昀，不太相信地问:“答应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