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罪之证(6)
陆诀停顿了片刻,审视着段寒江,“八年前的‘平阳宾馆杀人案’从头到尾是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负责?”
“是。”段寒江回答。
“从接到报警到结束侦查,只用了不到36小时,你为什么急着破案?”
“因为证据确凿!陆队长,你很清楚破案的流程!我没有任何违规的地方。”
“没有?”陆诀突然如同喷出枪口的火|药,一掌拍在桌上站起来,上半身越过桌子怒视着段寒江,“为了破案率,为了晋升,随便‘破案’的事又不是没发生过!你真是跟陆谨闻有样学样!”
段寒江牙关一咬,但还是没忍住,旁边的人都没反应过来,他一拳揍在陆诀的下巴,然后说:“陆诀,请不要带私人情绪进行审问!你这是污蔑!”
“我带私人情绪?你他妈这就是袭警!”陆诀大骂了一句,桌子被他一脚踢歪,他直接冲上去拧起段寒江,“我是污蔑你了,还是污蔑陆谨闻了?”
段寒江准备还手时,他和陆诀都被旁边的人拖住。
“陆队!你干什么!”
“放手!滚开!”
陆诀被人拦腰拖住还要往前蹭,段寒江身上的怒气冷到了眉梢,盯着陆诀,但半晌他还是一言不发,他看着外面进来的其他警察把陆诀强行拽出去,换了人对他的询问结了个尾,然后送他出去。
段寒江又停在警局的门口,不由地回头望向背后的警局大门,想起了陆谨闻,他心问:“他到底为什么会选择当警察?”
突然,老人机高亢的铃声响起,段寒江被吓得一惊,接起来就听到周愚小心透露给他的声音。
“段队,洪局让你回队里一趟,好像是,是要你暂时停职!”
第5章五句 的
段寒江两天没回队里,再踏进警局大门仿佛一日三秋,有几年没回来过似的。
周愚和杨怡君门神般一左一右在大门口伸长脖子,见他走进去连忙围上来,欲言又止,他眼睑一翻,从两人中间挤过去,“别挡道。”
周愚和杨怡君没敢再堵上去,往两边让开,看着他上楼。
两人对着段寒江的背影合计,要是段寒江这一去再也回不来,他们队谁会升队长?
周愚开口:“要是换曾询上,咱们队大概就是天天在院里摆桌子喝茶,业务年年垫底!”
“胡说八道!”杨怡君拳头一扬,“我只认段队,换谁都不行!”
周愚转眼盯着杨怡君看了半晌,最后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说:“蝼蚁定不了苍生!就算你是大佬杨,也不行!”
杨怡君的拳头终于落下来,周愚反应不及,没有躲开,最后嗷嗷直叫地追着段寒江喊救命。
段寒江对外界都充耳不闻,在经过法医室时,张矩然靠在门口敲了敲门板,跟对接着暗号一样。
他转眼看过去,问道:“急事?不是的话等会儿回来找你。”
“不急,但是等你回来我就什么都不能跟你说了。”张矩然推了下眼镜,把手插回兜里。
段寒江伫脚考虑了片刻,转向法医室的门口,越过张矩然走进了法医室。
张矩然站到张林军的尸体前,向段寒江解释,“死者胸前伤口十分平稳,普通人在拿刀刺向他人时,伤口都会因为用力有所偏斜,伤口的最外和最深处不会呈平行状态,除非手法熟练,或者经过专业的训练,但是这又不符合凶手杀人时,中途停顿的逻辑。”
段寒江注视着尸体胸前的伤口问:“那还有什么情况可能造成这种结果?”
“这就是你们的事了,我只负责表达我所验到的结果。”张矩然停顿了一下,又对段寒江说,“另外,在尸体的鼻腔内发现了一定量的灰尘,他一定在死前不久去过一个很久没有打扫过的地方。”
段寒江的注视移到了张矩然脸上,如果说伤口的问题是张矩然刚发现的,但灰尘绝对是第一时间应该验出来的。
张矩然毫不在意地接着说:“其中还发现了羊毛纤维,应该来自于被洗衣机洗过,老是掉毛的黑色羊毛衫。”
段寒江猝然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的毛衣,正是张矩然说的‘被洗衣机洗过老掉毛的黑色羊毛衫’。
他又抬眼望向张矩然,没能从张矩然淡定到快成佛的脸上看出来什么,直接问道:“你在盘算什么?”
“他的面相没有大恶,反倒一生三灾五厄不断。”张矩然气定神闲的在法医室里谈起玄学,然后考虑了一下,也觉得这个理由不合适,于是换了种说法,“他被抬进来时我就猜到了你现在的处境,如果我不隐瞒你现在就不是被撤职,而是被拘留了。”
段寒江没出声,继续盯着张矩然。
张矩然当段寒江的视线不存在地继续说:“如果你是凶手,现场不会留下这么多证据,何况这个人还是个逃犯,抛尸在任何一个地方被发现都没有人可能怀疑到你。”
“你就那么相信我?”段寒江嘴角撇出了一抹笑意。
张矩然翻了个白眼,“我只是知道你胸无大志,别以为你每天装得有多热爱工作一样,就能骗过所有人,你来刑侦只不过是为了给陆谨闻当年的事找一个理由而已,你根本从来没有在乎过破案率,晋升,资历上有没有黑点!”
段寒江怔住,不过在张矩然拿他被说中作文章前,他头也不回地转身出了法医室。
他和张矩然认识还是在陆谨闻在平阳支队的时候,那时张矩然不过是个刚毕业的实习生,他三天两头就被陆谨闻叫来教训一番,张矩然就常在边上替他卜卦,说他有血光之灾。
段寒江走出法医室后,一路带着冷笑,路上遇到的人想跟他打招呼,都硬生生地被他脸上的笑挡住了。
他走到局长办公室门前,刚敲一下,里面就传来声音。
“请进。”
段寒江进去,发现办公室里还有曾询在,他径直走到局长的办公桌前,“洪局,我走可以,但是我走之后不能让曾副队负责。”
局长洪国光是一个一板一眼的人,吃个饭也要按照章程来,他抬头对着段寒江开口,“没人叫你走,只是暂时撤职——”
“就是!”曾询舒服地坐着,突然直起身急着插话,“段队,这队长的位置始终给你留着,请让我平平安安混到退休。”
“曾询!”洪国光吼了一声,很显然曾询这话很不像话。
曾询不过四十出头,离退休还有一段距离,前几年有晋升的机会他也一口回绝,现在整天考虑最多的就是他上小学的女儿太受欢迎怎么办,确实没个刑侦警察的样。
段寒江从头到尾没瞥曾询一眼,等曾询闭嘴了,他从怀里掏出他的证件。
洪国光轻吁了一口气说道:“寒江,现在虽然没有证据证明你是凶手,但真凶抓到前,你还是有嫌疑,警队你暂时留不下去了,不是我不尽人情,只是规定在这里。这些年你的人品我相信,绝对不可能做,为掩盖真凶而杀人的事。
可是,我相信你没用!你比我清楚,破案讲究证据——”
“洪局,我明白。”段寒江一路在警队所有人的注视下,目不斜视地离开了警局。
“我明白,洪局。”段寒江手里拈着他的证件,一掌拍在桌上,转身走出了局长办公室。
洪国光常年没放平过的眉头皱得更加厉害,对着段寒江的背影他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
“洪局。”曾询蓦地站起来,伸着懒腰说,“小段这人吧,就像只混进狗堆里的猫,不点磨难他的头低不下来,思想觉悟,也上不来!”
混进狗堆里的猫科段寒江此刻走到了街上,蓦地发现下雪了。
他停下脚步看着空落的双手,在他刚刚把证件放下的时候,仿佛放下的是他的一切,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没有这么茫然过。
一片雪花掉下来,落在段寒江手里,片刻就化了。
他裹紧了单薄的衣服,连忙往停车的地方跑,刚来的时候为帮老太太搬东西,车停在了警局旁边的街上。
然而,段寒江坐进车里,发现车没油了,算了下最近的加油站距离,估计着还能开过去,结果路上遇到堵车,硬是把他最后的那点油给堵没了,还被人追尾。
后面车里的人下车就开始骂,他只表达了一眼他的不爽,对方就要跟他动手。他把人押住,习惯性地想掏证,才想起刚交出去了,喊顺口的台词到嘴边硬生生地吞回去。
然后报交警,找拖车,一番下来已经快到中午。
段寒江没来得及吃早饭的肚子抗议起来,他随便进了一家24小时便利店,挑了两盒方便面,在结帐的时候他找便全身,硬是一毛钱也没找出来。
那一瞬间段寒江心里把他会的脏话都骂了一遍,这一天大概是他最倒霉的一天。
他不舍地正准备把方便面还回去,后面忽然上来一人,同样拿了两盒方便面,往收银台上一搁,说道:“一起。”
段寒江听着声音耳熟,转头看过去真的是聂毅,惊讶地眼睑一抬,“你在这里干什么?”
“你跟人说话都是这种审问的语气吗?”聂毅一边付钱,一边问道,语气就像是如果段寒江回答是,他就原谅他。
可惜段寒江完全不想被原谅,反问道:“你有意见?”
聂毅的目光在段寒江脸上停了半秒,然后把段寒江那两盒方便面推过去说:“一共8块6,记得还我。”
他说完抱着他自己的两盒转身去加店员要开水泡面,店员刚把水壶给他,段寒江也杵到了他旁边,不知对谁的,“帮我也泡一下,谢谢!”
聂毅像是没见过有脸皮这么厚的人似的,从头到脚把段寒江观察了一遍,发现这人说声谢谢就觉得使唤人理所当然。
不过最后他还是帮段寒江把面泡了,然后坐到店里的吧桌前吃面,两人面前摆着四盒,拿起叉子时不自觉地相视一笑,像是突然找到了默契。
“你除了收废品还干什么?”段寒江吃面的时候随口问道。
聂毅比他还随意地回答,“送外卖。”
段寒江吃面的动作僵了一下,随即又是随口一问的语气,“在哪儿一带送?”